“至亲至爱之人,只要有一线机会,都不会放弃,需要为什么吗?”虞迎双十分自然的回答道。
只是她这简单平常的一句话,却让王中楞在了那里。
他从小便是孤儿,在战后的奉恩学院长大,亲情爱意对他来说,遥不可及。
所以有时候他即便是在意识之中能够理解,但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就好像,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虞妙真会对定一道人手下留情一样,这个世间,人与人的情感并不相通。
“好吧,真气之种我就不要了,与我无用,我可以告诉你昭王陵中我所经过的路线与机关构造,但是你能不能进去,我就无能为力了。”王中说着,抚了抚身边的长刀。
虞迎双似乎早已知道想要进入昭王陵的麻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道:“这个我了解,不过我有白虹剑,应该不逊于你这把宝刀,应该是有机会的。”
王中看了一眼她背后伸出肩头的剑柄,柄端的华丽流苏已然不见,剑柄也做了简单的处理,看上去朴实无华,神物晦藏。
接着,王中便将自己当初与迟少恭进入昭王陵的路线,一点点的详细的与虞迎双做了讲解,包括墓室的构造,各处所布置的机关,最后的疑墓,以及棺椁的开启等等,甚至连那守门的妖物,事无巨细,全都一一道了出来。
虞迎双最后能不能进去找到迟少恭,就全看天意了。
一个时辰之后,虞迎双告辞离去,桌子上还是留下了一枚青色的宝珠样的事物。
“万真神决远非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近百年间,这门功夫在江湖上出现过几次,但最后只有我姑姑一人练成,这枚真气之种,其实于大多数人都是无用之物,贸然纳入体内,只会让自己死于意志癫狂。”
“所以,我留着才是真正的无用,你若是真能有发挥作用的地方,便留着吧。”
“若没有,便让之静静的消散在天地之间,也算是积福了。”
虞迎双甚至没有在客栈继续停留下去,离开王中的房间之后,她便径直离开了客栈,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如此分秒必争,显然她是铁了心要去陇川府走一遭了。
王中有些慨然,一股难以排解的孤独感,从他心头缓缓升起。
即便是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即便他们可能只是数据,但他觉得,或许相比起来,自己才是更悲惨的那个。
他忽然有些羡慕这些人,羡慕他们为着柴米油盐而奔波,羡慕他们为着恩怨情仇而来回。
迷离之中,他感觉自己的眼皮逐渐沉重,意识飘飘荡荡,进入了一处不知名的所在地。
他再次看到了“四月”,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唤她的名字,这个即便是在梦境中出现,形体也似乎虚化的女人。
这一次,女子既没有对他喊打喊杀,也没有大骂他骗子什么的,反而就那么十分静静的看着他,似乎就好像在等着他主动开口说话一样。
“母胎转身,是不可能了!”良久,王中才开口说道:“定一道人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以真气之种转生的法子,但我不知道如何操作,你知道么?”
“四月”的身影在他的身边飘荡了一圈,然后才说道:“我也不知道,而且那个老道士似乎没安好心,那颗真气之种,给我一种大恐怖的感觉。”
王中闻言有些恍然,看来定一道人果真从他透露甲子神功之时,就开始不怀好意了。
如果真的将“四月”的灵石与真气之种结合,或许就是纯粹的献祭,与所谓的托身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这也与他之前所怀疑的,一颗真气之种如何结合血气就能形成躯体,有了映证的地方。
王中又道:“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就是玄静道长提起过的,窃据将死之人的身躯,你如何想?”
“四月”整个人顿时都不好起来,整个梦境空间,似乎都有抖动的趋向。
以将死之人的躯体转生,这几乎就是孤魂野鬼的路数,最多就是她比孤魂野鬼好上一点,还有自己健全的灵识而已。
但这种复生,并不是她所想要的。
“等了三百年,难道就让我做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那我当初何必从小金身上出来。寄生在它体内,以它洪荒异种的血脉之力,至少能保我千年不陨,现在托身死人,还要冒着不可预知的风险,你答应我的事,就是这么敷衍的?”
寄身将死之人她做起来不难,甚至这是灵识鬼魅之流的本能,但寄身之后,能否变成一个真正正常的人,谁也说不准。
或许更多的,就只是一具僵尸,一朵幽魂。
“四月”似乎极为愤怒,愤怒到极点更是哀怨难掩,无声啜泣。
王中缓缓摇头道:“答应你的,真的不是我。虽然我对你这种状态的知识了解不多,但你如果继续保持这种将我误认为他人的心智状态,我觉得肯定不是好事。”
“四月”顿时无言,颓然的跌坐在地上,梦境之中,亦陷入沉默,无声的压力,仿佛一挑担子,压得让人即便是做梦,也不得轻松,反而只觉得疲累不堪。
活着,原来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四月”才忽然喃喃着凄然开口道:“我是不是很傻?”
“怎么会这么讲?”王中眉头一皱,轻声问道。
梦境之中,虚幻的“四月”泫然欲泣,似乎自言自语道:“我的母亲,是一名宫女,父皇一次酒后乱性,之后便有了我。”
“虽然我是第十三帝女,但是帝女的身份,除了给我带来一份金丝雀般的笼中生活之外,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的希望,虚假的富贵之后,我就像是一个养在深宫的花瓶,无人知无人识。”
“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们,全都瞧不起我,不愿意和我一起玩,连带着宫女太监,对我也只是维持表面的恭敬,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
“从小,我就只能和花花草草说话,和小动物小鸟儿玩耍。但或许是老天爷可怜我,将小金送到了我的身边,它是护国神兽,一直都在京都四大湖海之中潜伏,我们在一个雨天认识了。”
“之后,它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它带着我走遍了整个京城内外,凡是有河流湖泊的地方,它都能带我遨游,唯独,上不了岸。”
“不过我也满足了,而且因为沉眠许久的护国神兽忽然现世,与我亲近,就连父皇都开始对我青睐有加,封我为南国公主。”
“但我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因为我能呼唤小金,才会有这样的待遇。从此之后,我便愈发沉默孤僻,终日与小金在水中遨游,谁也找不到我,谁也不能使唤我。”
“只是有一天,皇城内的太液池边,来了一个和尚!”
……
“你是谁,怎么会在太液池?”年方十四岁的小公主,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和尚,有些奇怪的问道。
和尚身量比她高不了多少,面相也十分年轻,看上去好似就比她只大个一两岁,还是个少年。
但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偏偏剃了一颗澄亮的光头,让小公主看着觉得大为可惜。
不过好在小和尚对她翩然一笑,毫无大和尚的那种死气沉沉,反而十分阳光,那眉眼配合光洁的额头,竟也十分好看,一瞬间,让她心中有些如同小鹿乱撞。
“原来是公主殿下,贫僧可是等了你好久了。”小和尚大大方方的朝着小公主单手一礼,风度翩翩。
看着面如冠玉仿佛在放光一样的和尚,一双眼睛如同星空一般深邃,小公主登时脸上便飞出了两朵红霞,有些忸怩道:“你等我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小和尚微微一笑:“贫僧玉龙,得知公主可架玄天金龙,遨游五湖四海,却不得飞腾云霞,亦不能驰骋疆野,所以特来献上秘法。有此秘法,蟒蛇化龙,金龙成真,公主便可御龙在天了。”
“当真?!”十多岁的小姑娘,闻言立刻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小金虽然在水中横行无忌,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能上岸,若是能上岸,那自己就可以去好多地方玩耍,更别说能飞的话,她甚至可以走遍四海八荒,游历天下。
小和尚自信的笑道:“当然是真的,公主若是不信,将玄天金龙唤来,一试便知。”
小公主立刻高兴的跳到太液池边,对着宽广幽深的湖面喊道:“小金,快出来,快出来啦!”
背后的小和尚见小女孩这般质朴的言语,眉角忍不住一抽:“好歹也是护国神兽,难道真的没有什么神异咒语?”
片刻之后,太液池中,水气蒸腾,硕大的浪花,拍岸而起,但飞溅的水珠,却好似有灵性一般,避开了湖边的小公主,没有将她衣角打湿分毫。
片刻之后,一颗宛如小山一般的狰狞头颅,从水中缓缓浮起,远处宫中之人见了,无不立刻恭敬朝拜这护国神兽,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小和尚眼神一眯:头上双角已生,但四爪未化,果然是化龙边缘的蛟龙之种!
……
“你是说,那个叫做玉龙的和尚,就在那个时候传了你奉世真言?”梦境之中,听到这里的王中,终于忍不住打断问道。
“四月”摇了摇头:“那倒没有,那天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但他对小金的兴趣,反而比我大很多,他并未传我经文,而是在对小金进行一番检查之后,给我解释了,小金为何不能上岸。”
王中眼眸一沉:“为何?”
“因为太祖皇帝封敕之时的诏文,小金被封为玄天金龙,执掌天下水域权柄,而主宰大地的权柄,则在其他五方神兽手中,所以小金只能在水中游荡,终生不得踏足陆地。”
王中闻言眉头一皱,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听着怎么都好像不对味,但是事实是存在即是道理,只能说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他不曾了解到的地方。
“那之后呢?你又是怎么弄到灵识存身玄天金龙,还一等就是三百年的?”王中索性又接着问道。
事情既然说开了,他也就不介意无所谓冒犯不冒犯了,了解的越清楚,或许离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就越近。
“四月”惨然一笑道:“他对我说,太祖皇帝的诏书,既是封敕,也是封印,想要小金能够消除这个限制,就必须将这个封印打破。”
“少不更事的我,当时只觉得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便在他的指点下,潜入了宫中禁地,准备将太祖诏书偷出来。”
“虽然在他的指点下,我成功绕过了重重禁卫高手,将太祖的封敕诏书偷到了,但心情激荡的我,一时失手,打翻了烛火,导致地宫之中起了大火,将文库烧毁大半,就连小金的封敕诏书,也一并遗失在了火海之中,被烧成了灰烬。”
“小金的封印解除,也就成了无稽之谈。事后我被匆匆赶来的父皇,当场下令处死,但小金在太液池中掀起狂风巨浪,将小半个皇城都淹城水泽,父皇才不得已收回成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被软禁在了冷宫之中,公主封号也被剥夺,只有一个广福郡主的封号以领宗室俸禄,不至于饿死。”
王中登时皱眉:“那那个玉龙和尚呢?”
事情到了这里,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那玉龙和尚显然是不怀好意,刻意接近当时年幼的“四月”,或者说他真正的目的,是接近玄天金龙,甚至是想在玄天金龙上做点什么手脚。
而且此人能够指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在无数高手环卫的皇宫之中,平安无事的闯入禁地地宫之内,于浩瀚的文书之中,翻出开国太祖的封敕诏书,显然非是一般的高手。
如若不是最后“四月”心情激动失手打翻灯盏,燃起大火,只怕还真就让他成功了。
只是闹出这么大的事,皇宫之内肯定是高手辈出,戒备森严,难道那和尚真就没露面?或者说,从头到尾都没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