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在满是水坑的大路上行驶着,道旁一侧是灌溉的河沟,如今里头的水已经快要漫到路基上来了。
行不多时,道路两旁地势变化,出现成片成片的稻田,只是一场大雨下下来,绝大多数的秧苗,都淹了半截在水中。
此时天色还算早,估摸着也就刚刚辰时,王中便看见远处的田垄之中,有农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忙碌着,似乎是在挖口放水,但直到他路过许久,再回头看,田垄之间的水位,也没有什么下降的趋势。
反而是头顶升起的太阳,越来越炙热,让这遍地水泽之中,莫名的闷热。
只是晒了一会,王中便感觉浑身都湿漉漉的,汗如雨下,而且随着汗液的增多,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特别的臭,比寻常汗味要臭多了。
耐不住臭味,王中索性到道旁的浑水之中滚了一趟,虽然是浑水,但好歹也清了身上的污秽。
望山跑死马,何况路还不好走,一路大大小小的水坑,大大限制了马车的速度,一直到将近中午之时,王中才终于靠近这座早已望见的城池!
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晒干了,但道旁沟里的水位,却没有多少下降,除却暴雨落下的水量之外,上游似乎还有水在源源不断的往下灌,导致附近农田里的水都没地方排走。
光等自然蒸发,这田里的水,估计怎么也得两天才会恢复正常水平。
走近城头,看着门楣上的白芽二字,王中这才大约知晓自己如今所在的方位,于秀才给他的地图之中就有白芽县的标注,这是零陵府隔壁黄花府境内的一个小县,无甚特产与着名之处,于秀才对其也知之甚少,只晓得有这么个地名。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但多数都是手持各种农具的农人,出城周围不远,便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同之前见到的地方一样,这里的农田,也是一片泽国,无数农人在田间穿梭,排水抢苗。
王中逆着人群进城,也没人来阻拦他,就连守城的官兵,也只是略微看了他一眼便放行了,眼光大多都聚焦在远处泡水的农田之中,同样颇为忧虑。
过往行人的话语之中,也多是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抱怨,以及对庄稼的担忧,王中想要听闻的哪些家庭丢了孩子的消息,根本就没人提起,似乎压根没人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县城之内也十分普通,普通到甚至乏善可陈。
如果不是外间还有古老的城墙围绕,王中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王朝腹地的县城。
与他之前所路过的县城一片繁华完全不一样,这里没有什么高楼,商业气息也不怎么浓厚,就连路边摆摊的,也不多见。
路两旁的建筑,也多以一些小门户为主,甚至就是一片片的草屋,出入的农人,好像就住在此地,一直走到城中过半,这种寒酸的景象,才稍微好一点。
道路两旁总算开始出现了一些喧闹的店铺,街面上行走的人也多了一丝贵气颜色,就连地面上,都比之前路过的地方要干净的多。
至少一场雨下过之后,没有什么淤积水坑,反而是之前进城的那一段,两旁的巷子里头,隐约可见不少昏黄的泥水蔓延。
尽管是一座小城,但穷富有别,顺着马车的行使,在王中眼里头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不容易寻到一家酒楼之后,在王中银子的攻势下,店小二与他粗略介绍了一番,果然这白芽县,虽然县城一体,但在百姓口中,却分为上下城区。
靠东北这边是上城区,住的都是县里的有钱人家,靠西南那半城,则是县里的穷苦人,许多人甚至就靠着城外的几亩田垄过活,比之那些地主家的佃户,唯一的区别也就是自己还能守着几亩祖田了。
“要我说,这些人也是不会想,早将这田卖给祝家,拿这本钱做些什么生意不好?非要在意那三瓜两枣的,又彼此嫌隙没有章法。水利不兴,一旦遇上天灾,哪里还会有收成?”
小二一边点头哈腰的上着饭菜,一边与王中念叨着。
王中眼神一动,忙问道:“你这话倒是有意思,天灾一来,谁人能挡。难道那祝家的田,遇上天灾,就会有收成不成?”
小二连忙解释道:“一看您就不是种田的人,小的就捡个最常见的与您说吧。这种田必定要有方便的水利,尤其是咱们这,大多还都是水田,旱时浇灌,洪时排涝,这是常理。对各条河口沟渠的疏通以及治理,就尤为重要了。”
“但各家田地你一块我一块,东西南北,交错夹杂,平时用水排水,便是一个乱子,咱这县城边上还好,您往乡里去,经常两个村子为一口灌井全村械斗的都有。”
王中闻言微微颔首道:“这是不好协调与管理,可这是天时决定的,又与祝家有什么关系,难道那祝家是龙王爷,还能呼风唤雨不成。”
也是这小二说快了嘴,被王中遇到,他便刻意将话朝着祝家上头引。
小二是收了赏钱的,加上说的也都是些人尽皆知的话题,便痛痛快快的说了。
店小二嘿嘿一笑,赞叹道:“哈,其实您真要说呼风唤雨,也未尝不可,至少在咱们这一带,就是如此了。”
小二接着说道:“祝家自然不是龙王爷,但人家种田有方,兴修水利治河理渠更是不遗余力,加上他家田亩多,又连城一片,统一管理,甚为方便,所以,往常即便是有什么天灾,祝家的田,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大的事故。”
“您若不信,只管往北面走去的时候瞧着,那边成片成片的稻田,肯定没有南城这边淹的厉害,收成保住,绝对不是问题。”
小二信心满满,似乎对祝家有着充实的信心。
王中对他的话倒不怀疑,毕竟祝家能在这白芽县做出这样的事情,都没人闹将开来,其势力肯定非同一般。
即便这小二说的祝家好似一个普通的大地主一般,但王中却不敢将之如此认为。
前面这店小二那一句“在此地呼风唤雨”,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王中其实更在意这后头的细节,想了想,他忽然冷笑一声说道:“可组织民众兴修水利,难道不应该是本地官府的责任吗?若是官府做的比祝家不差,又何至于此呢?”
小二闻言一滞,不屑的哼哧了一声,充满了对官府的蔑视,正要开口说什么,但是这时候掌柜的忽然喊了一声,将他唤了过去。
王中转而低头吃东西,眼角的余光,却见掌柜的似乎在训斥着那店小二,之后便将他打发到后厨去了,前头招呼的店小二,没多久便换了一个上来。
王中心头一沉,看来这掌柜的还有些警觉,当下他也就不再继续问其他人,快速吃饱喝足之后,带着宁宁离开了这里。
店小二既然都说了往北走就能看见祝家的田,那等会就出城往北便是。
只是这关口上,他有些难办的是,接下来宁宁要怎么办。
祝家既然是在寻找女童做陪葬,自己带着宁宁,肯定是要被人注意的。
真要动起手来,祝家的实力还不知道如何,宁宁的防护也是一个问题。
这事情,还得好好计划一番,要是有个帮手在侧,那就最好不过了,可惜的是,在这个世界,目前他谁也不信。
出了酒楼没过多久,前面便是一座城中小河,河上有座石桥,石桥两边的廊道上,有不少人支应着幡子招牌,摆摊卖些小玩意儿。
只不过此刻的桥头,却被一大群人给堵住了,马车不得寸进,王中只能停下等着。
人群之中,不时传来几声喝骂,接着还有拳脚相加以及求饶声,围观的人群许多,但却没一个上前劝解的。
“啧,这徐瞎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上城区摸人?”
“我看他是装瞎装成真瞎了,真是作死,摸谁不好,还偏生摸了洪三刀的伢子。”
“唉,好好的糊弄两句,混个口饭也不是不行,偏生做这等事。”
“就是,那洪三刀好歹也是杀了二十年的猪,一家兄弟几个都是横生的汉子,老四还在祝家庄做庄丁,他也敢碰?”
……
一群人议论纷纷,王中听了一会,大约是个姓徐的假算命先生,对屠户家的娃娃做了什么,惹得人家上来抱以一顿老拳。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里头轰然一闹,人群才逐渐散开,露出道路来。
王中又多等了一会,才看着三个壮实的汉子,带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离去,那小姑娘手里还拿着一枚糖人,正在一边抽泣一边舔舐着。
抱着她的那壮汉满脸横肉,一身煞气,看着就不好惹。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恶汉,却一边走一边不停的轻声细语的哄着怀里的丫头,让她不要害怕之类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为人父母者,概莫不同!
王中忽然若有所思,转头驾车过桥之时,只见前方道旁有个穿着破烂袍子,发髻散乱的干瘦老头,正拄着一根竹子,一步一瘸的朝着前方移动。
走进一看,那竹子上面还有破烂的布条,上面原先应是写了字的,只不过现在被撕得稀烂,卷在竹子上,也看不清了。
王中驾车路过之时,此人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却没在王中身上逗留多久,反而是看向了马车的车厢。
车厢里头,宁宁正从窗口探出头来,看着街上的景色。
王中眼眸一沉,心底闪过一丝杀意,但手上却将缰绳一扯,停驻了马车:“老先生多有不便,可需要援手?”
老头闻言楞了一下,看了看王中只露出来的半张脸,犹疑了一会,才点头哈腰道:“多谢少侠仁义,多谢少侠仁义。”
王中让这老道上了车,便让他在车架上同坐着,老道还想寒暄两句,却不料王中什么话也不说,一鞭子就甩在了马匹上。
“宁宁,坐好了!”
马车顿时在这并不平整的路面上飞驰起来,将老头抖得是东倒西歪,死命抓住车厢的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
原本还想大声呼救的他,在看到迎面而来的风将王中面上的头发吹起,露出那狰狞的面庞之后,登时骇得说不出话来,直喘粗气。
白芽县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街道上人也不多,王中飞车疾驰,一路狂奔到了北门附近。
老头本来还想着朝官兵呼救,但王中却忽然冷哼了一声:“不想死就老实呆着!”
老头顿时身体一僵,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顺利出了北门,王中虽然将马车的速度慢了一些下来,但仍旧跑得飞快,而且任凭这老头如何求救,他也不理。
但只要这老头想跳车逃跑,他必定伸手就能将之捉住。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老汉一无金银财宝,二无神功秘籍,少侠何苦为难老汉啊!”
徐瞎子也算是走江湖的下九流人物,对这些携刀带剑的江湖中人,也有一些了解,不管做什么,总得有个缘由,或为武功,或为金银,不然,哪个会吃饱了撑着无故找人来杀?
除非是那种丧尽天良的魔道中人!
徐瞎子心中顿时一沉,这人脸似恶鬼,怕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马车一停,他便立刻滚下车跪地求饶。
这里左右无人烟,大雨过后,道上也无行人。
王中看了一眼求饶不停的老头,转身走下了马车,见宁宁还在车厢的窗口探出头来望着,便先说道:“宁宁乖,回车厢里等着!”
小家伙看了一眼他们,然后缓缓放下了布帘子。
王中转而将这老头拖到了一边,狼牙刀往地上一杵,径直便问道:“适才你是想拍那洪屠夫家的娃子?”
老头顿时瞪大了眼睛,此人难道还是行侠仗义之辈不成?
他赶忙就要出言开脱,但王中却已经将刀锋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说道:“我杀你轻而易举,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老头抖若筛糠战战兢兢道:“饶……命,少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贪念,也没干成坏事啊,少侠饶了我吧。”
王中眼神一冷,果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拍娃子?还是左邻右舍的,拍了又能卖几个钱?”
老汉顿时楞在了那里,抽搐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回答?
王中冷冷一笑:“可是为了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