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净衣的话一出口,莫师弟便有些后悔,联想到近期天子新丧,皇权交替等事情,他立刻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江湖中忌讳的事情有很多,但从来最忌讳的,莫过于改朝换代之事。
战乱一起,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江湖也一样会掀起腥风血雨。
武林之中向来就不乏唯恐天下不乱,然后火中取栗之人。
乱世虽然出英雄,但一个英雄的背后,往往是无数滚魂野鬼的铺垫。
莫师弟自己虽然亦有扬名立万,威震江湖的向往,但他绝不希望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看着岳净衣一脸惆怅,莫师弟大致也知晓了他在担忧什么。
对他这样一个孤身浪子来说,乱世的影响,可能还可以应付,但岳净衣则不同,他是栖霞山的魁星,星宿弟子之首,栖霞帮的未来掌舵人。
乱世来临之时,对于大门派的考验,尤为艰巨。
单是一个站队的问题,甚至有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灭门之威,由不得他不谨慎。
毕竟当今天下,江湖派门可不仅仅只是江湖厮杀汉的汇聚之所,每一个能够存续下来的江湖门派,无不掌握着大批的资源与财富。
在战争之时,这些都是需要争夺的的,甚至最为赤裸的目的,就是人手!
想了一下之后,莫师弟才叹声道:“空穴不来风,通明剑派历经过两朝,在南陵道算是老古董了,关一清前辈既然放出这个消息,只怕……”
他话未说尽,岳净衣已然知晓了他想说什么。
岳净衣淡淡的摇了摇头道:“倒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派人查过,据说在盟会之前,广福县的渡口,好像就出现过妖龙的踪迹,而那一次,霍盟主与关一清前辈好像都在,还死了不少人。”
莫师弟眉头一皱:“那通明剑派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岳净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甚至我还不敢断定这个消息就是通明剑派放出来的,不过我有一种预感,通明剑派,或者说关一清前辈,很有可能知道妖龙的来历,以及霍盟主想做什么。”
莫师弟忍不住登即便问道:“她想做什么?”
但转瞬之间,他就发现自己这个问题问的很蠢,龙气升腾,还能想做什么?
只是霍丹萍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这等大事,肯定不是她,只能是霍家才对!
岳净衣没有回答,其实只要跟龙气、天下等这样的字眼挂上钩,任谁都能猜想一二。
说不说破,只看个人意愿而已。
他栖霞帮到底也算是霍丹萍的支持者,此时自然不好贸然开口置评。
只不过他个人有一点想不通的是,龙气之说,到底虚无缥缈,有没有,有时候其实就是一个传言的问题。
霍丹萍身为盟主,为何对这妖龙如此上心呢?即便她要做出样子,派遣身边一员得力干将协调诸多派门前来处置,一样可以,自己还可以避嫌,免得别人说她这个盟主也贪念宝物。
难道说,这条妖龙,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除开普通的龙珠龙筋龙角等宝贝之外,还与什么重要的东西有着莫大干系?
岳净衣不得要领,但不管怎么说,于他个人而言,他是不想让栖霞帮卷进所谓的天下纷争之中去的。
而且霍家虽然在南陵道黑白两道一手遮天,但如今天启王朝毕竟正朔还在,国祚未失,霍家就算起事,也逃不了一个叛逆的名头。
跟着这样的人,就算能够成事,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
终归到底,在这天启朝,他栖霞帮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一处钞关,两处码头,沿河百里渔猎两收,这些都是他栖霞帮的立身之本。
但一旦打起仗来,这些东西,还能不能保住,帮中兄弟还能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可就难说了。
之所以他连冒锦绣这件事也要交给盟主去查,并非是他不想去主持这个公道,而是他现在忽然觉得,暂时还是不要与盟内牵扯过深才对。
虽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有时候不是说牵扯浅就会没事的,只要沾染上,就逃不掉,但此时形势还未明朗之前,未雨绸缪一下,也算是聊尽人事了。
就在岳净衣在这边感叹世事无常,担忧帮派未来之际,山野的另外一边,一处荒僻的山坡下,穆无暇踉跄落地之时,将王中与宁宁一下子都给甩了开去。
好在王中眼疾手快,将宁宁抢住了,但当他紧接着回头去扶穆无暇时,却发现此时的穆无暇极不正常。
额头冒汗的她,似乎正在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绝美的脸庞都已经狰狞扭曲,而最为严重的是,她的右掌到手臂,正以一个十分惊悚的姿态,在缓缓变形着,就好似骨骼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扭曲。
“你怎么样?是伤势发作,还是什么其他问题?”王中赶忙抢上来问道。
宁宁跟在他身边,看着穆无暇逐渐扭曲的手臂,也惊骇得无以复加:“姐姐,你,你身体里有怪物!”
王中尚未有所察觉,跌到在地的穆无暇却猛地抬头,一瞬间的目光之中,竟然闪现出一股骇人的神色。
若不是王中一直盯着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眼神看错了。
不过好在只是那么一眨眼,之后的穆无暇,又恢复了正常,她强忍着痛苦,反倒自嘲的笑了一下,对宁宁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比你叔叔眼光厉害的多。”
王中顿时焦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怪物?你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我能帮你什么,你倒是说啊,你之前不是那么能说的吗?”
穆无暇咬了咬牙,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左手胼指在身躯之上连点十三下,之后才猛的一口气泄下。
虽然看着动作有些吓人,但人的脸色却好了一些,想来应该是以什么手法暂时止住了痛苦。
做完这一切之后,穆无暇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已经暂时封闭了右半区的十三处大穴节点,它的发作被我暂时压制,趁着这段时间,你们赶紧逃命去吧。”
发丝被汗液黏在额头,她也没心情去拨弄,身后是一块大石头,她就这么斜靠在石头上,似乎想就此沉沉睡去一样,看上去十分的虚弱。
王中没理会她这疯言疯语,而是沉吟思考了半晌,才有些犹疑的问道:“是不是真气之种压制不住了?”
穆无暇本就没觉得能瞒住王中什么,他只要不傻,脑袋转个弯就能想明白的事情。
只不过这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和王中主动说出来,其中的差别,有很大不同。
至少,这次王中没有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就要去拿刀,让她的嘴角莫名的挂上了一丝微笑。
“怎么回事,其中具体你至少得说给我听啊,我们一起想办法!”
王中有些急了,真气之种的反噬,就连虞妙真这样的先天高手都无可抵挡,就更别说穆无暇这点底子了。
一旦等到这邪门的真气之种占据身躯,那穆无暇不仅会意识先消亡,而且身躯还会沦为真气之种的傀儡,发泄尽一切力量之后,才会消散。
等到那个时候,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大罗神仙来,恐怕也救不了她。
穆无暇看着他焦头烂额的神情,手伸也不是,放也不是的尴尬窘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微微抬头,正迎上王中一张恶鬼似的脸庞,额头的疤痕之上,又添了新伤,还有血肉翻卷,看上去分外恐怖。
看着这幅面孔,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滑稽感:“也不知道这新伤疤好了,样子会不会更丑!”
王中见她傻乎乎的样子,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但却又发泄不得,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穆无暇这才咳嗽了一声道:“没用的,真气之种是我融合身躯的关键,它能承接意念与肉体之间的联系,正是有了它,我才能真正与这具身体融合。”
“但真气之种本身就有意念存在,是由万真神决所纳的杂念产生,这是死于万真神决之人留下的纯粹恶念与诅咒,本身就有坏人意志,引人疯狂的后果。”
“我借着这东西而生,本来还有希望借着这一缕机缘,将其中的真气全都炼化,让这恶念没有依托,最后只能凭空消散。”
“但这一过程要的时间太长,而且这期间我不能大规模的动用真气,否则的话,就会导致原先的真气之种再次激活。”
穆无暇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然后才歪着脑袋靠在石头上喘着粗气,因为就在她说话的同时,体内其实仍旧在和蠢蠢欲动的真气之种做斗争。
王中听到这里,额头几乎已经扭成一团,如果不是之前为了强行脱身,穆无暇就犯不着动用功力,也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不过此时说这些都无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缓解或者阻止她体内真气之种复苏激活的办法。
“那有没有办法能暂时抑制,或者说缓解它复苏的速度?”王中连忙问道。
穆无暇淡淡的晃了晃脑袋,表示否定:“除了以自身功力压制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但当初的虞妙真,内功已经出神入化不说,甚至还参悟了先天奥妙,可依然压制不住,我可没有那般本事。”
王中不甘心道:“可她的内力不都是通过万真神决吸纳而来的吗?并非是自己修炼所得,或许有着先天弊端也说不定,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听到他有些痴傻的话语,穆无暇顿时微微一笑:“你那么担心做什么?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存在的人,来一遭走一遭,很正常的事情,不用太过计较。”
王中闻言顿时心乱如麻,有时候不怕人没救,就怕人自己先失去了信心,眼前的穆无暇,现在就是典型这种状况。
最难受的是,这种人还总以为自己是豁达,殊不知,这就是在放弃治疗。
简单来说,可能就是她的求生欲望,没有冒锦修一半的强烈。
至于担心不担心,计较不计较,他没有那么多的理由,他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我不想让你死!”
穆无暇眼神骤然发亮,但一想到自己即将变成一个被真气之种操纵的怪物,立刻也跟着焦急起来:“你赶紧带着宁宁离开吧,再过一个时辰,我肯定压制不住了,到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怪物,吓不到你没事,吓到小丫头就不好了。”
王中却连她说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就这样抛下她离开的。
他的脑海之中,疯狂的思考着一切的可能,不管这个世界真实与否,他从外而入以思想进入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不打折扣的,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的人也完全不同。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有些方法,不管有没有效果,先试了再说!
“你说这一切变化,都是真气之种所蕴含的恶念引发的对吧,那如果把这股恶念逼出来,不就能解决了?”王中连忙说道。
穆无暇苦笑了一声:“真气之种与恶念本就是一体同生,没法轻易剥离的,否则当年虞妙真只是剥离一丝,就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了。”
王中却猛的说道:“那不同,她那是将真气之种整个分割出了一部分,你现在只需要分离恶念就行。”
穆无暇见他一直说不通,也有些急了:“可这是根本没法办到的事情!你还不带着宁宁快走,难道想带着她一起死吗?”
“怎么办不到?”王中急道:“你借真气之种而生,源流上来说,你也可以是真气之种上蕴含的意识,只不过你占据了主导地位,勾连了肉身,而恶念占据副位,只能潜伏。”
“现在的情况说来说去,简而化之,其实就是恶念想要占据主导,你暂时作为真气之种的操纵者,难道就不能将这东西从自己的地盘赶出来?”
“而且你也说了,你可以慢慢将真气之种完全消化,让恶念失去存在的土壤,这本身就是在将它赶出来,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一点,有什么不可以?”
穆无暇被他吼得楞了一下,一瞬间竟然还觉得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但转瞬之间又恼羞成怒道:“你这人,当真是不可理喻,我说做不到就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将这无法捉摸的东西请出去?”
但话刚落下,她的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当初四月的灵识从小金身上,流出到王中身上之时,便是一样的道理。
可转瞬之间,她的情绪便开始变得冰冷与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