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其他人或许就有能力做到,哪怕对方没有中继器的力量,也没有自己这种幽灵般的特质。常怀恩一直都对网络球内部的奇人奇事抱有期待,毕竟网络球的发展史上有如此多的传闻,并让人相信,这些传闻绝对不是毫无来由的。将目光放在全世界,在常怀恩自己知道的情报中,中继器虽然异常强大,但是,也并非在全方面都对任何神秘力量都具备绝对的压制性。否则,在末日真理教率先拥有中继器的时代,整个世界就应该毫无疑问地被它们征服。
尽管有人认为,末日真理教放任其他神秘组织的发展,让世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是它们某个庞大计划中的一环,是引导世界末日的必需——这种想法的理由很简单:末日真理教想要的是末日降临,这种“末日”是一种过程,是一个结果,是一种由无数因素联合推动的趋势,更像是“献祭仪式”而并非是“征服过程”。
只有献祭仪式,才会十分在乎材料、过程、时间和地点等等要素,仪式的意义就在于,细节部分有时会比最终结果更加重要。
因此,末日真理教不是没有能力在那个力量对比最强大的时期一口气摧毁整个人类世界,而只是那么做并不符合它们对末日的期望、理想和美学。
是的,熟悉过去那个末日真理教一家独大的时代的神秘专家们,有不少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常怀恩仍旧愿意相信,这些理由并不是末日真理教没有摧毁世界的全部理由,甚至不应该是最重要的理由。
它们没有那么做,是因为它们做不到。哪怕在只有自己拥有中继器的情况下,末日真理教也无法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摧毁全世界,甚至无法摧毁人类世界。要说为什么,常怀恩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毕竟那个时候的情报因为种种因素,没能保存太多。可以确定的是,网络球当时的确并不具备中继器的相关建设能力,亚太地区的霸主中央公国也没有开始三仙岛计划的迹象。但是,他就是相信,一定有这么一些因素,让末日真理教做不到那些事情。
当时的末日真理教做不到,就意味着,中继器虽然强大,但绝对不会是无敌的。中继器似乎很万能,但绝对不是全能的。中继器似乎可以干涉任何与人类有关的事情,但却有某种神秘在对这种干涉起阻挠作用,所以,中继器实际可以做到的事情,和它理论上可以做到的事情无法完全划上等号。
这并不是让人沮丧的事情,反而,对常怀恩来说,这才是希望所在。可能性就在于“中继器理论上可以做到,但实际做不到的事情,在其他人,其他某种事物,亦或者某种神秘面前,可以实际做到。”
中继器不是绝对的权威,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让某种结果变成“绝对”的东西,不存在可能性为零的情况,这才是希望的真正来处。
常怀恩向轮椅人求学的时期,也研究过中央公国的神秘学,在那些十分经典的,已经上升到哲学范畴的神秘学中,他对一句名言有着极为自我且深刻的体会:“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对这句话,中央公国的神秘学中有不同的解释,在中央公国的哲学体系中,也有着公认的解释,不过,在常怀恩的理解中,这句话就很好地诠释了,一种不具备绝对性的事物所表现出来的旺盛生命力。
中继器在事物发展过程中不具备绝对性,这便是群龙无首,便是“吉”。
同样的,他也是网络球中最不认可末日真理教所宣扬的末日绝对性真理的人,网络球的出现,其他神秘组织的出现,各种激烈的对抗,哪怕在数据统计上位于下风,但只要存在这些和末日真理教所宣扬的末日真理截然不同——甚至不需要相反,只需要不同——的东西,那就是有意义的,是群龙无首的象征。
这也是常怀恩认可网络球的重要原因之一,他厌恶的不是末日说法本身,甚至于不是“末日真理”这个名字的意义,而是厌恶末日真理教所宣扬的那种绝对性——就仿佛除了绝对的末日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也再没有其他的真理。
而网络球的成立和运作基础,正是基于“其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这样没有绝对性的理念。
因为其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或许也有其他的真理,末日就有可能是被阻止的,哪怕它从数据统计上,以及亲身经历的那些灾难看来,是如此的难以阻止,仿佛大势所趋——这是聚集在网络球旗下的人们所坚信的一点。反过来说,如果人们不抱有这种期待、希望亦或者说是想法和人生哲学,亦或者抱有这些想法的人很少,那么,网络球就不会如此之快地发展壮大。
常怀恩所知道的网络球,就是这么一个志同道合者聚集的场所。所以,他相信这些同志,也一直感受着他们对自己的信任,由此带来的强烈责任感是督促他采取各种行动的动力。他会想尽办法去做好自己的事情,但是,当他意识到一件事情是如此的重要,而自己对它束手无策时,他绝对不会认为,其他人也是如此,因为,他信任他的朋友们,相信网络球,相信这些志同道合的同志们,拥有着他所不具备的才能、特质、运气等等因素。
所以,看到走火说着“我绝对不会死”的时候,常怀恩的心中也是这么肯定着的。他当然十分担心某种几率性的厄运突然就降临在他的同志们身上,但是,哪怕那样的事情,真的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例如下一刻,走火就在自己身边倒下,失去意识,常怀恩也愿意相信,这并不是结束。
“我已经通知其他人了。”走火对常怀恩说:“有一个好消息,虽然你说的那玩意在不断地吞噬人们的意识,但是,显然我们的熟人还没有一个成为它的粮食。”
“但是,已经有许多人成为了它的粮食,我们需要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常怀恩坦然而慎重地说:“就我观察到的情况,这是很困难的事情。”
“大概情况是怎么回事?”走火一边这么问着,一边朝会议室走去。
“我可以观测到它,但是我无法攻击它,中继器也抽不开身。”常怀恩说着,顿了顿,话被走火打断了。
“你是观测者,不需要直接行动——话说回来,我可不知道你有独立行动权,我记得密约上,你被禁止做观察之外的其他行为。”走火严肃地说:“你的动作越大,自身的存在感就会变得愈加强烈,这和你……们,那个计划并不一致。”他谈起幽灵陷阱计划时,用了十分含糊的说法,因为,这个计划要成功,就必须处于一个模糊的,暧昧的,甚至让人刻意遗忘的状态——也许不可能强行完全不可知,但是,故作不可知,亦或者自我限制自己不去知道太多,却被证明过是有效的。
“你会忘记这些事情的,不要担心,走火,你真的会忘记的。”看到走火一脸便秘的表情,常怀恩突然觉得心情有些愉快起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不需要这么刻意,我们都知道,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完全实现,我们成功了大部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就足够了。”
“……好吧。”走火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说:“说实话,要让自己认为自己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是一种极为糟糕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绕口令,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常怀恩耸耸肩:“虽然一开始提出计划的是多个人,执行计划的也或许不止我一个,但是,正在执行的,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计划,我独立完成了计划,所有过程只有我知晓,接下来要如何做也只有我知晓,甚至于,就连我也没有一个完全清晰的后继计划。所以,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走火。”
走火没有去想常怀恩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因为,有关常怀恩的事情,他都是慎之又慎,可以不去深入的话,就不会特别深入去了解。在网络球中,类似这种绝密性的计划根本不止这一个,走火十分清楚,哪怕是自己的位置,也不足以完全了解网络球内部的所有事情,网络球中也不存在哪个人,完全只知晓组织内部的所有秘密,这并不是个人能力有限的缘故,而是因为,正在执行的一些计划,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留下通知和记录,而这种神秘性也正是网络球是一个神秘组织的重要证明之一。
在正常的人类社会组织中,这种神秘性是很难存在的,因为,它反而会导致组织本身的本质和解体——没有人知道身边的哪一个人,在利用组织资源在做些什么——但是,在网络球中,这种神秘性却是成立的,而且成为了网络球迅速发展壮大的重要因素之一,究竟是什么保证了网络球的发展,有人说是“信任”,网络球的成员无条件地信任彼此,但是,在更多人的眼中,这才是无稽之谈。真正的答案,哪怕在神秘圈内也仍旧是一个谜团,这也是没有哪个神秘组织可以变成第二个网络球的原因。
只有网络球的成员,才能真正感受到: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无论如何去质疑,网络球就这么发展着,变成了如今的规模,这是他们亲身经历的事实。
走火也不知晓问题的答案,也从未想过要去追根究底,哪怕他已经是决定网络球该如何发展的最高决策人。他的身上,有着十分浓郁的网络球的风格:自己可以去过问任何事情,因为这是自己的职权所在,但是,自我克制自己不去过问所有的事情,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这么做,而且,知道所有的事情既不会带来更好的效果,也不会让自己真正变成无所不知。
走火十分相信这么一句话:一个人所能掌握的情报,永远都是有限的,假若对比者是同样有限的人类,那么,对情报的追逐就会成为力量,但是,当一个人所面对的是无限的未知和神秘时,这种追逐就会变成苛求,从而让自己陷入绝望之中。
一个人究竟知道多少才能在“相对已知的神秘”和“无限膨胀的未知”面前变成“强大的人”呢?一个人所知道的那些东西,究竟会让他们在面对未知和神秘时,变成他们的力量,还是成为禁锢他们的枷锁?
或许只有当未知不再膨胀,当神秘固定在自己已知的某一个位置,求知的心才能征服它们。
走火在网络球这么多年,作为一个资历深厚的神秘专家,他从未见过,自己或某个人所拥有的情报和知识,可以完全破解某一个神秘现象的情况——无论自己知道了多少,神秘的依旧神秘;在一个神秘事件中到底隐藏有多少神秘?没有人可以说得上来,无论有多少谜题看似解开了,但没有解开的问题依旧无穷无尽,进而,连自己给出的答案,在那些未知的因素加入时,也会变得模棱两可。对一个科学家来说,当彻底解密一样事物,那么,这个事物就不再神秘,然而,在神秘专家的眼中,神秘的事物就像是一个无限滋生未解之谜的黑匣子,根本没有“彻底解密”的情况。
网络球是一个神秘组织,内部运作也同样具备神秘性,这些神秘必须如同神秘现象一样,不断滋生未解之谜,这才是真正的神秘。没有人可以彻底解密这些神秘,正如同,没有谁可以完全理解神秘事件中的每一个因素一样。
走火的工作,其实也有一部分,是保障这种神秘性的存在。在他的眼中,高川所提出的神秘组织概念,以及他所引导构成的耳语者,更近似于隐秘组织,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秘组织。因为,在他的眼中,耳语者的内部结构中并不存在源源不绝的,不可解释的东西。耳语者甚至没有类似于常怀恩所执行的计划之类的东西,这个来自中央公国的神秘组织,仅仅是从形式上,将自己从人类社会循环中隐藏了起来,仅此而已——这不是神秘,而只是隐秘或秘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