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附近,两道男子的身影,在地上踽踽而行,匍匐蠕动,松高贤的身体,却如同绵绵细虫,出气多入气少,缓缓翕伏,仿佛生命到达了终结的阶段。
十几名男子中,为首男子一袭青袍,翩然生风,洒脱无疑,如今他看到了如此境况,一丝一毫的不羁都尽扫而空,青袍微微皱起,卷起一片微风,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如板生硬,先立即探上前,查看了一番松高贤的鼻息,气若游丝,还有一口气在,却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生死不明。
他随手一招,便有几人递上了药品,一股脑地倒入了松高贤的口中,却丝毫不见好转。
这时,他的神色更为难看,瞥向一方:“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的自然是那两名还有行动能力的男子,这两名男子全身上下,酸痛难当,好不容易在几人把手下,渐渐起身。
“回,回三少爷,我们遇到的是几名高手……”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将之前的事情尽数道出,说到丁耒等人的容貌,松家人渐渐沉重,凝目一闪,继而垂下眼皮,只听那名三少爷道:“看来是一些江湖人了,就怕这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城,或者他们受到散人盟的庇护!最近苍岩城很乱,很多江湖人来往,二哥惹上了这等人物,看来也是命数如此。”
他已经将几人的容貌特征记下,很显然已经把丁耒等人当作了凶手,丁耒几人即便强词,也会百口莫辩。
三少爷目光生寒,扫看了一番整个秋雁楼,楼里空空荡荡,早就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片花花绿绿的布景,他看过周围的脚步印,以及一些蛛丝马迹,突然道:“此事还是有蹊跷,秋雁楼为何还连人带物都搬走了,这明显不对劲,而且,我观察老二的身上,下手极为残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你们之前说那人放过你们一马,与对付老二的手段多有不符。”
他眼精目明,几乎一眼就看穿诸多迹象,沉默片刻,便道:“不过,这些人都不能放过,包括那些前来的世家子弟,我听闻赵家也在其中,赵家一个文弱家族,仗着家里有天京城任职的文官,就如此跟我们松家作对,那真的是该死!”
“是啊,他们就是替赵源出头,才打伤我们的!”这两名男子在几人的推拿下,身上的淤青渐渐散去,积淀在经络的气流,也随之排出。
“赵源!哼,一个跳梁小丑,废物而已。”三少爷目光转冷,淡淡地道:“你们先把二哥带走,请最好的名医看看能不能治好!如果二哥死了,你们都将有罪!”
三少爷看似文雅,洒漫不禁,但骨子里却有几分狠心。这两名男子一见自家少爷目光一变,有心治罪,都吓得面无人色,连连道:“三少爷!我们知错!都怪我们没照看好二少爷!”
“晚了,你们如果早就悬崖勒马,保护好二少爷,或许有一些回转的余地。”三少爷淡淡转身,顺势一扬袖,“带走!”
“三少爷!”两名男子被众人带走,松高贤也被扛在轿上,连连离开。
如果戴风青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被这个三少爷针锋相对,这三少爷正是松家三公子,松高飞。
松家取名,一个顶天立地,一个贤德自若,寓意深远,展翅高飞,分别是大少爷松高天,二少爷松高贤,三少爷松高飞。
三人虽然名字不尽相同,性格也略微区别,但本性和骨子里的凶狠,却是与生俱来。
松高飞此人,比起松高贤来说,深谋远虑得多,他早年就已经考取举人,可谓是苍岩城的天才少年之一,比起戴风青此人聪明睿智得多,但是正因为他想法太多,加之家庭原因,将军背景,他没能做官。在整个天霖域中,天京朝廷有言在先,武官背景的,不得做文官。
之所以有如此禁语,也是防止武官专权,现在武人势大,文官备受打压,需要有一些文官撑住场面。若是这些文官都被武官收买,皇室也就分崩离析,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本来天下就分为九王一帝,要是这一帝再被施压,那天下就不再是中原的天下,而很可能会引来大夏与契丹的反扑。
苍岩城的将军,庇护了松家,却也限制了松家发展,松高飞几度上书天京朝廷,也没能取得一官半职。
这两年来,他也愈发狠冷,对皇室,对世俗,对很多人抱有敌意,他无处发泄,便将这些气发在下人身上,因此之前两名打手才如此担惊受怕。
丁耒几人从城里的巷道穿梭,不一会儿,眼前有一道硕大的院落,遥遥浮现,在薄雾笼罩下,灰蒙蒙的,砖墙白皙,瓦片锃红,却因为天气原因,染上了几分阴霾。
这座院子足足有半里宽大,在整个苍岩城,显得阔气不凡,靡靡浮奢。
如此势力,正是因为赵家出了一个四品官员,正是赵源的叔父,赵钢,正四品,理事府少卿。
他其名不扬,其貌普通,却有了这等成就,也自然有过人之处,因此他便将整个赵家子弟,聚集一块,借着天京朝廷拨地,便在苍岩城置办了这片广袤的府邸,甚至比起松家和余家还要大气几分。
不过松家武人出身,本就位高一筹,哪怕赵钢正四品,也难登高堂,与松家争锋,特别是松家所处苍岩城,本有将军守卫,借势而施,可谓无恶不作,为所欲为。
“这就是你们赵家,不错不错。”丁耒远远看着府邸,宽广至极,心胸也宽厚许多。
如此大气非常,在大林城根本不可见。大林城可只是一个小城,虽以“大”为名,但真正来说,没几个富奢家族。
他好在也算见多识广,去过云鬓城这样的大城,在苍岩城也待了这几日,自是不会表露惊色。若是戴风青在这里,倒是会咋舌而叹,唏嘘不已,很可能还会如腐儒一般,批判一番。戴风青这样的人,本不适合做官,丁耒既然要帮他圆梦,他就要从这个赵家入手,哪怕再相助几把,也正有此意,给赵家涨涨焰气。
赵源是因感激,这才跟丁耒成为了量好朋友。
丁耒不排除再救他几回的机会,他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很快,松家的人便就会上门,自那时候,赵源即便是赵家人,也恐怕短暂的也抵不过松家的怒火。
试问,一个兔子再是庞大,却也会被一个小老虎啃杀,松家就如同老虎,而赵家则是文弱无力的兔子。
“让丁兄弟见笑了,鄙人寒舍而已,虽然看起来大,但内部除了书多,别的都不多,要钱没钱,要佣人也没多少,比起松家和余家甚至木家,普通太多了。”赵源道。
他不是自谦,待众人进入这个院子,这才发现,确实有点家徒四壁的感觉。
这里完全是一副文人书香的海洋,门口三间屋子都是藏书藏墨的地方,一位年轻家仆,正在院子里打扫,连个门口接待的都没有。这根本不像是正四品官员的家庭,但不得不说,因为廉政,赵钢这才深得器重。
如今天下混乱,贪污横飞,赵钢这样的清廉之人,真的不多见。
皇室器重他,抱有期望,也是为了力挽狂澜,甚至有心收服九王之地。
“久闻你们赵家正四品的少卿大名,本以为风风光光,却不想家中如此,你们就不想过好一点么?”王五忍不住道。
这种家境,确实太过寒酸,虽比起贫苦之人,富裕得多,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前路坦荡,坐拥高山,本来是一片金碧辉煌之途,却生生被廉政所打搅。
“家族清廉,不比那些贪赃枉法之辈,不过这些年来,家境已经好了许多,都是靠我与表哥在外面出书立作,这才站稳了脚跟,在这个苍岩城不至于落于末流,只是我们习惯了清平,就算有钱也要花在刀刃上。”赵源笑着道。
丁耒凑过来,笑道:“花在刀刃上,就是去找瑶姬吐露心事,消遣生活么?”
赵源一脸尴尬,无奈地道:“瑶姬那事是我私人做主,这个事情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有违读书人的风骨。”
“无妨的,你也不必介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喜欢瑶姬,而我初见她,也是比较颇为心惊,若非我早就心有所属,也会跟你赵源一样,被迷得神魂颠倒了。”丁耒说着,便转过话匣:“赵兄,只是不知道你见了真实的瑶姬,是什么想法?”
林潼、王五、古太炎几人在路上都听说了瑶姬的事情,也不禁琢磨着此女,瑶姬人前人后居然不一致,实在始料不及。
“我现在。哎。一言难尽,我知道我跟她的差距,是哪怕阅历都没办法比拟的,不提也罢了。”赵源叹息道。
他边说边引着几人,往院子旁的石头铺满的小道,穿梭而去。
那里灯火朗朗,曦曦微微,早早起了清明灯,一路延续向一片亮堂明光的主厅,丁耒抬眼一看,厅堂亮丽,光芒四射,满是烛光与灯花,堆砌的书籍文案,放在一张张桌前,到哪里都是书香,不愧是书香门第。
他扫过成排的书籍,桌椅,就落在了厅堂里的两名身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