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天的鬼魂不一般,居然要使上定魂符。
我暗暗惊叹。
风洞是连接阳间阴间的通道,所以风洞下面那个林子就叫风间林。
有时候我觉得阴间也挺好的。
孟婆的棚屋边上就是忘川,过了三生石,忘川被奈何桥分成两边,远的那岸种满了彼岸花,这岸种满了小葱和香菜。
什么?你问为什么要种这个啊……
……那啥,这不是孟婆熬汤需要嘛……
小夏跟我讲过,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住处,睁眼能看到流水,闭眼能闻到花香。
唉,下来之后老是会想到小夏。
我叹了口气。
我找到这样的地方了,可我不能陪你了。
“嘿,想啥呢。”小灰冲我后面大吼一声,吓得我差点没摔进忘川水里面。
“吓活鬼啊!”小灰哈哈大笑,我愤懑地抗议。
“我想上去看看她。”我闷闷地躺在三生石上,半天冒出来一句。
“行啊。”
我有些惊讶地偏头看向他。“你真的同意啦。”
“同意个鬼啊,”他一脚把我从三生石上踹下来,“你知道去一次阳间要什么代价吗?你还要不要投胎了?万一还没等到她你就先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可是你下来了这么多年,就真的不想上去看看嘛?”我揉了揉摔疼的膝盖,“就真的……不担心她吗。”
他不说话了,我反应过来我说错了什么,闭上了嘴。
你不担心你厉害,反正我忍不住。
小灰和黑白无常走了之后,我还是偷偷地穿过风洞来到了阳间。
我穿过医院的重重墙壁来到她的床边。
她面色苍白好像与床单融为一体,她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
旁边的仪器上不规则波动的图像就像跳在我的神经上一样。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然而我的手覆上她的脸颊时却再也没有熟悉的触感。
我张了张口想要发出些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呜咽。周围仍然寂静的可怕。
医院的灯光很明亮,恐惧像是荒凉无边的黑暗笼罩过来一样,根本无力抵抗。
我是鬼,是虚无了啊。
可是为什么心痛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实,就像是一把锈钝的刀在里面拉扯着什么;又好像一切都是空白,就连痛都是空的。
这比实体的痛感还要可怕——
假如我可以真真实实地站在她身边,我尚可以握住她的手痛哭一场,或是瘫倒在地,或是大声的嘶吼,又或者冲出去把医院的走廊吐的到处都是。
然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就这么在她身边守着,直到天边泛亮。
走出病房的时候有很异样的感觉,医院的周围诡异得阴冷。
她苍白的脸不停回放,压得我心口突突的疼。
原来死亡要的是你的实体,孟婆汤要的是你的记忆。
那喝完了之后呢,我每天都能看到的那些前赴后继转生的鬼魂们,既没有实体又没有记忆的,到底该称之为什么。
我实在不记得我是怎么回阴间的了。
我在三生石上躺了一整天,连翻个身都觉得乏累。
迷迷糊糊地我听到黑白无常的窃窃私语,好像很远又很近。
脑子里像有团浆糊一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低低地咳了一声。那两个声音骤停了一下。
“诶你小点声。”
后来我又回去了几次,看了小夏,看了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看了父母家人。
妈妈握着以前放在我包里的黄符护袋,双目无神喃喃自语:“到底是没压住啊…”
爸爸拍拍她:“子孙无福,都是命…”
我再也不敢回去。就算我从没存在,纵剩残魄一缕,再不敢叨扰。
第四次回阳间的时候我看到了小灰的前女友。
就在我们四个人当时常去玩的地方,她的身边站着另一个男生,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我回来的时候黑白无常正摁着一个不肯喝汤的鬼。
孟婆汤灌下去,一滴不剩。
他眼中涌出的泪珠渐渐变少,最后一滴灌进去的时候,他站起来,麻木地走向奈何桥。
小灰就在旁边盛着孟婆汤。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小灰看见他女朋友的事。
他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盛满孟婆汤的勺子稳稳当当,没有洒出来一滴。
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小灰却突然哈哈一笑:“其实我不记得了。”
我有点震惊,“怎么可能……”
小灰指了指孟婆的摊子,“鬼差也要喝孟婆汤的。只不过我少喝了两滴,隐约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段真实的刺骨的疼。”
我想起来以前我嘲笑过小灰发在社交软件上矫情的文字。
“就是你清楚地知道你想她,你天天都梦见她,你从梦中惊醒,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梦,于是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你泪流满面。”
“一别两宽就好,不用管是不是各生欢喜。”
那个时候我总是在下面回复“智障,晚上开黑啊。”
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那也许是很真实的痛感。
如果有一天,我记得爱情,却不记得你。
我沉默了许久,说,“小灰,我想走了。”
他愣了愣,说好,明天我亲自给你盛一碗孟婆汤,多加香菜多加葱。
我想起小夏不爱吃香菜和葱,每次都是我帮她挑出来吃掉,以至于后来大家看到我在吃饭时候饭菜上都铺满了绿色的有奇怪香气的东西。
“我想给你挑一辈子的香菜叶。”
这句埋了很久的话,到了我都没讲出口。
我抬头看着小灰,笑着说好。
一别两宽,就算不是各自欢喜嘛。
我抹了把脸。
晚上黑白无常和小灰给我送行。
黑无常举杯,说兄弟你这真是省了我们不少事儿啊。
白无常翻了他一个到后脑勺的大黑眼,“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我哈哈一笑,杯子撞上他们的酒杯,一饮而尽。
“老子活得时候怂了点,死也死得莫名其妙,投胎时候一定要帅一点。”
小灰在一旁不说话,自顾自地喝闷酒。
我一掌拍到他的肩膀上,“明天是个好日子,你他妈给我高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