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时,殿外风雪骤集。
唐昀站在关雎宫正殿屏门下,瞧着廊檐外纷飞的雪景,眉头蹙着。
“你家主子几时出去的?”
蔡九侍立在一旁,闻言忙道:“回陛下的话,主子巳时正出门的。估摸着就快回来了,外头冷,陛下不如先入内喝盏茶?”
唐昀没应声,还是沉着脸,吴英见了心下了然,暗戳戳叫蔡九先下去准备茶点了。
“听关雎宫的侍女说,顾嫔娘娘出去的时候是乘了暖轿的,里头又铺了厚绒,定然是不会冻着的,陛下别太担忧了。”
唐昀侧眼瞪他,“朕哪里担忧了?”语气拧巴得不行,目光也还钉在大门口。
吴英:……
那您在这跟个望妻石似的是为着什么?
“陛下,娘娘回来了!”吴成指着大门口,激动得脸都胀红了,眸光亮得很。
吴英连忙撑着伞去接。
唐昀也正过头来。
大门口,绯紫双手撑着三人撑的拱伞,顾青昭披着厚实的蓬衣由沈临搀着,缓缓迈过关雎宫的门槛来。自古便有门槛越高越尊贵的说法,屡加修整,关雎宫的门槛有到顾青昭小腿肚子那样高,平时还好,可自打她显怀后,抬脚越发艰难,过门槛时便要缓慢些。
他下意识蹙眉。
“哎哟喂,娘娘唉,您可算回来了。”这厢吴英快步到了顾青昭跟前,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唐昀就站在屏门口,顾青昭一进门就瞧见了,只是她很困惑,“不是来传话说陛下午后才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这……”吴英苦瓜脸,“娘娘还是待会子亲自问陛下罢。”
说着,他又悄咪咪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怕娘娘怀着身孕出事,心神不宁得很,眼下陛下正生气呢,娘娘待会想法子哄一哄,您说句好话,陛下必定就眉开眼笑了。”
顾青昭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像是有一个世纪的跨度那样长。顾青昭才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怀里就被塞了一个暖炉子,眼前多出一只稳健的大手。
她蓦然抬首,只见唐昀冷着个脸,不似以往看到她那样笑眯眯的,显见是气极了。
她左手端着小手炉,右手递上去,便被温热的手掌握紧了。
唐昀一言不发牵着她往里走,虽然在气头上,步子还是慢。
等绕过花梨木落地罩,进了东暖阁,他才放开了,大着步子朝软榻边上去,一屁股坐了,端着一杯茶就牛饮,跟赌气似的。
顾青昭脱了蓬衣递给绯紫,叫她们都下去,自个儿提着手炉也坐到了软榻上。
两人中间就隔了张矮几。
唐昀故意撇开眼,不看她,喝完茶水的茶盏往矮几上一放,浑身散放着一股子冷气。
就差把“朕生气了”四个大字焊在脸上。
顾青昭端了茶壶来,斟满了,给他递到眼前去,“陛下别气了,再喝口茶消消火?”
他这才转脸过来,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把茶接了,却放在矮几上,没有要喝的意思。
“怎么白氏身子还没好?你又不是她亲妹妹,还日日去盯着,也不嫌累。”
一开口,语气里的怨念就溢出来了,配上他那张十分不爽的脸,怎么瞧着都有一股子闹情绪的意思在。
“白婕妤到底是因我才病的,我若不去看看,心里总堵着。不过眼下她都好全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探病了,日后臣妾就安生在关雎宫养胎了。”顾青昭解释完,白皙的小脸上露出笑脸,伸出两根手指头扯了扯他放在矮几上手腕边的袖口,轻轻晃着撒娇:“我错了嘛,陛下别生气了,嗯?”
“哼,你倒是每每认错都这样快。”他怒了努嘴。
“那陛下还生不生气了?”她又晃了晃手,眼巴巴看着他,眸子里跟装了渠湖春水一般波光潋滟,叫人忍不住心软。
唐昀舍不得板着脸了,叹气,“我不是故意要生你气,你眼下六个月身孕了,这冰天雪地的,一脚深一脚浅,多危险,啊?朝云宫就在边上,你要实在放心不下,日日叫绯紫蔡九去瞅瞅,都是可行的。你偏要自个儿去,多吓人?若是有个意外……”说到这,他颇有些忌讳,下意识停了嘴,“反正外头天寒地冻,你乖乖在关雎宫待着,总是放心些。”
顾青昭乖乖颔首,“嗯,年关前我就不出宫了。”
左右无事,再有什么宴集,她也可以以孕事推脱。
唐昀这才心里安定了些,脸上总算有了笑颜,“乖,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我叫人来陪着你。你若不喜欢宫里的戏曲,京里京外也有好些有名的杂耍班子,只要你喜欢。日日看又何妨?”
“沈临姑姑日日叫方七他们杂耍逗我笑,我倒不觉得闷。”顾青昭笑盈盈道:“我自个儿能照顾好自己,就快冬至了,陛下政事忙得紧,不必冒着风雪奔来赶去的,仔细着了凉。”
“紫宸殿到这不过几步路,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就容易着凉。”他握了她的手,细细磨搓着,像是想给她递些温热过去,“你也许久没见过家人了,后日叫你母亲和妹妹入宫来陪你说说话。”qqxδnew
顾青昭自然喜乐,“多谢陛下。”
算起来,是有大半年没见了。
见她这样欢欣雀跃,唐昀心里落了不忍,“不如叫你妹妹在宫中多待些时日,陪着你到明年小月完,这样,你也多有个人陪。”
他才登基头年,近来确实太忙,等过些日子还有冬至、边关战事、年关诸事,什么都凑在一起,着实分不开身。
关雎宫伺候的人虽好,可总归没有亲人来得叫她安慰。
顾青昭却摇头,“家中年关只有父母和青影,她要再入了宫来陪我,只爹娘过年更是清冷。宫中有陛下和白婕妤都诸多姐妹,怎么都是热闹的。”
何况,她也不愿意妹妹来宫中受苦。
她便罢了,青影这么小的人儿,就该在宫外高高兴兴的才是,入了宫就是束缚了她。
“行,都依你。”
殿外风雪未歇,不过小半个时辰,原本清扫过的角落又堆了积雪,偶有枝桠被积雪压得簌簌作响,声音在这深冬里显得格外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