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昀没再看那舆图,拂袖起身,“妥善放置起来,此事莫要外传。”
“是。”
六月末,南北各地旱灾未停。
在唐昀的授意下,相阁大臣们日夜关注两河及蜀地动向,不敢丝毫有失。
可就在这样急迫的关头,京中竟是又起闲言。
谣言直指黄河沿岸滑州,言滑州及附近州县,入七月里必遭洪涝之灾。
滑州等地不似蜀地那样远山重重偏僻得连话语传过去都要许多时日,此地地处要塞,来往便利,不过几日,京中闲言便似长了腿一般,迅速传至滑州等地。
“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朝中大臣竟是无有察觉!当真荒唐!”唐昀看着堆成山的折子,怒不可遏。
“陛下息怒,这闲言起得蹊跷,中间更是有人推动,否则不会这样快就悄无声息传至滑州。”符申这几日脸都熬得憔悴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更是又平添几分苍老来。
“门下侍中慎言!京中何人敢如此肆意妄为!”
不止尚书令这样认为,就是唐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流言起于边关,他信。可是出自京城,实在匪夷所思。
“此时也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眼下黎民许是会因惧而暴动,诸州正值灾情,管束会难上加难,即刻传令诸州,令各地刺史戒备之时,也要耐心调停,不可肆意伤民。”
“是。”
诸位相阁大臣出门后,符申特地留了下来。
“陛下,臣观流言动向,倒像是……”他诚惶诚恐,“倒像是从宫内传出。”
唐昀瞳孔微缩,“当真?”
“臣不敢欺瞒陛下。”
“吴英!”他眸光骤然狠厉,“给朕彻查!”
*
七月流火,南方灾情更甚。
可与之相对的黄河沿岸,却在短短三日间结束了酷暑,初四这日,黄河沿岸骤然暴雨如注。
因六月旱灾时土地干裂得厉害,暴雨一下来,各地几乎无从蓄水,各地水汇集于黄河,短短一夜间,水势激增,冲垮之河道不计其数,沿岸居民仓皇逃窜。
初五凌晨,急报便到了行宫。
“禀陛下,滑州、相州诸县已有受害灾民!”
“陛下,黄河沿岸暴雨愈发密集,更有逐渐西移之势,急逼京城临近之州!”
“陛下……”
来报的官员都是漏夜而来,各地灾情实在严峻,即便强压住不慌乱,眼中也都有惊惶之色。
吴英忙着给唐昀掌灯,心下也颇有骇然。
大邕开朝至今,除了建朝初期,还鲜少有过这样连绵又并行的灾祸。
陛下虽然是盛世明君,可到底登基不过五载就遇到这样的祸事,实在是为难。
正惶恐间,便听见唐昀掷地有声:“传令各地诸州,随近增援人手救灾,不得有误!”
他是从梦中仓促起身的,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袍,可那一身的君王威势,丝毫不减,“吴英,立刻诏令相阁大臣入宫。再召工部户部各司五品以上官员随时等候遣令。”
他临危不乱,沉着稳健的声音,让满殿的官员也好侍女也好,竟齐齐落了半颗心下来。
吴英肃然,“是,奴婢即刻去办!”
黄河沿岸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不止前朝人心惶惶着,后宫也是躁动不安。
“陛下令行禁止,各州官员响应迅速,虽然水患一时难止,却也是有条不紊,各地灾民已有序撤离。只是因着之前的那些流言,如今部分州县的受灾民众得救后竟是聚集起来出言谴责各地官员知情不报,导致其亲人无辜受害。”白嫔连团扇也不肯拿了,心下一团怒火,“当真是刁民!灾情未止,各地官员也忙着救灾,他们得救了反倒在这样的紧要时候质疑官府用心!”
顾青昭脸上没有表情,手上拿着的书也许久没翻页了。
烦的。
“古往今来,哪有能够全然预料到的水患和旱灾。即便各地有经验的司文、司水利的官员能有所推测,也不过局限于一旬内,连是否会发都不能完全确定,哪里能精准预料到哪一日了。”m.cascoo.net
官府在民间的威望是极重的,因此官府若要发号施令,也必定要再三揣摩,几乎确定了才能告知于民间。怕的就是引起百姓骚动不安。
灾患之类的,更是涉事重大。
若有所误传,便是伤民伤财更伤民心。
没有把握的事情,谁敢肆意乱传?
“之前散播谣言之人也当真可恶!”白嫔气得咬牙,“最好吴英早日寻到此人,重惩不误!”
顾青昭放了书册,“如今各地灾祸连绵,太后在病中只怕更添烦恼,我们去慈安殿一趟。”
“好。”白嫔利落起身。
七月中,黄河沿岸灾情更甚,官员们的折子像是雪花一样飞进蓬莱殿,不过几日,唐昀的书案上的折子便不下数千。
他白日与官员们商议各地事宜,夜了便要独自批阅这诸多奏折,好在第二日前知晓各地实时状况,及时回馈以解决方案。
不过短短半月,原本还算健硕的他,身形便急剧瘦削,眉眼间也再未舒展开过。
“陛下,歇会吧。”已是子时末,吴英来换烛台,心疼得厉害,“自酉时正门下侍中等出蓬莱殿,您这一坐就是三个时辰,连晚膳都没用。这样下去,如何熬得住。”
唐昀没抬头,左手已经酸软得快没知觉了还在不停地写着批复,“废什么话,给朕沏杯浓茶来。”
自打当太子起,他就练习了左手习字。
因着事务繁重,只靠右手提笔实在欠缺,每每右手使不上力了,他就换左手,左手再没力气,就换另一只。
这样往复,便能批阅更多奏折。
只是有时候长时间的用脑,很是疲惫,免不了就要灌上几杯浓茶提神。
“陛下……”吴英鼻头酸得很,陛下如此不爱惜身子,即便来日灾情缓下来了,只怕身子也垮了。
可唐昀这回甚至连话都不回了,全心全意就扑在奏折上。
吴英看在眼里,心里却发苦。
他出了内殿,嘱咐吴成,“去端一碗牛乳饮子来,记得多加糖。”
吴成微愣,“师傅……”
甜腻腻的牛乳饮子最是使人犯困。
“别多话,叫你去就去。”
吴成心中顿悟,师傅定是见不得陛下再这样劳累,可陛下若是怪罪起来……
他一咬牙,“是。”
吴英看了眼里头还在奋笔疾书的唐昀,忍不住连声叹息。
自五月起,陛下便几乎定身在蓬莱殿,日夜不停地批折子见大臣。
蓬莱殿的灯火,从未停歇过。
所以,哪里有凭空就半分不差地通晓天下事的帝王呢?
只是宵衣旰食,自然而然便熟记于心了。
他仰了仰头,极力压抑内心的辛酸,正要再入殿侍奉,却见正门处灯光闪烁。
他定睛一看,骤然大喜。
是淑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