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城乃是府城,统辖七县。
临安县就属其一。
此次青阳宗收徒,共有三位长老,二十余位内门弟子。
其中金长老就待在凤阳城。
夜晚戌时过半,凤阳城城主的府邸内一片安静,奴仆婢女往来行走皆是陪着小心,生怕弄出动静来,以往倒也不需要这样,只是这几日老管家早有通知,府上来了位大人物,还是仙门圣地里的大人物,喜好清净,不喜吵闹,便命人不得打扰。
金长老便是那位大人物。
此刻正在府院内宅的房间内冥想吐纳,门前还有弟子看守,以防外人打扰。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入院内。
看门的弟子冷着眼刚要出言训斥,但等看清楚来人后不禁一愣,止住怒意。
“咦,钱尉师兄,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该在临安县筛选弟子吗?”
从院门外匆匆赶回来的正是钱尉。
身旁还跟着王凝。
原本按照正常的流程,两人应该在明日酉时才回来,结果现在就回来了,也难怪那看门弟子会惊讶。
钱尉与王凝顾不得多去解释,急着要进屋内面见长老。
看门弟子却是拦住不让。
“钱尉师兄,金长老早有吩咐,戌时不得打扰,这条规矩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所以师兄可莫要让我难做,请戌时过后再来吧。”
金长老乃是青阳宗执法堂的长老之一。
所修炼的功法也是青阳宗较为出名的一种,名为《玄清功》,此功法有个特点就是要在戌时时辰打坐冥想,吸收月阴之气,过了这个时辰再修炼,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是以金长老每日戌时都会修炼,且不容别人打扰。
这个规矩在青阳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钱尉也是知晓这点,可是时间就是赶的这么凑巧,他也是有些无奈。
钱尉在门前来回渡步,眼神不停地瞥向房门,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张师弟,我这里确实是有比较要紧的事儿,还请师弟通融一下,让我见见长老。”
张锋将手臂拦在门前,摇头道:“师兄,长老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你要事情实在要紧,不妨先给我说说,等过了戌时我立即向长老禀报,这样可好?”
钱尉没作声。
他与王凝对视一眼。
王凝道:“张师兄,此事儿与咱们青阳宗有关,且对青阳宗的未来有着极深的影响,必须尽快禀报金长老才行,要是金长老因为打扰他修行的缘故怪罪下来,就由我们替张师兄担着责任好了。”
一听这话,张锋更是起了好奇。
究竟会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两人非要在这个时候面见金长老,甚至愿意承担惹怒金长老而带来的后果。
张锋正欲再开口询问几句,钱尉却是等不住了,直接将拦在门前的手臂一把推开,然后径直闯入房门内。
“诶呦,师兄你……”
张锋被推的一个踉跄,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王凝也紧跟着钱尉的脚步闯进了金长老的房间内。
张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没敢将心底里的话骂出口。
而他站在门前又不敢进去。
最后就嘀咕道:“好啊,这可是你们闯进去的,待会金长老发怒,可不管我的事儿。”
嘀咕完就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数数,想要看看金长老几时会发怒。
‘唔,差不多十息就够了吧。’
‘一、二、三……’
张锋开始在心底里默数,可是直到将百以内的数字数完也没听见屋内有动静,不禁有些疑惑。
‘咦,难不成金长老转性子了?’
以往就是掌门在戌时召见金长老都会被其一顿怼,今日倒是奇怪。
难道那要禀报的事情是关键?
可会是什么事呢?
突然——
“此话当真!”
屋内传出一声惊呼,听着是金长老的嗓音,掺杂着难以置信。
紧跟着,就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股强大的气息冲撞,直接碎裂成渣,散落一地,金长老的身影直接冲出门外,来到了院内。
张锋怔住了,还从未见过金长老如此失态。
“封!”
金长老双手结印,甩出一道蓝色的纸符。
纸符悬浮在院内半空,有能量涟漪自符纸内扩散而出,将整座内宅包裹住。
这是隔音符,施展后能够形成一方结界,可以让结界外的人听不到结界内的人谈话,如此就可阻止有心人在院外窥听。
有了这道纸符,金长老这才彻底放下心,随即再次回屋,盯着钱尉,一字一句道:“你可能确准了?那许知秋当真就是许鸾!?”
钱尉道:“弟子确信有八成是他。”
王凝跟着道:“金长老,钱尉师兄应是不会认错的。”
金长老被皱纹包围的双眼眯了眯,眉头紧皱在一起,半晌后才道:“我青阳宗的弃徒,竟然是当代年轻辈的最强者,哈哈,哈哈哈……,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的事儿?”
钱尉不敢多言。
金长老体内爆发出强烈的气息,如同一座山压在房间内,使得屋内的古董瓷器纷纷炸裂,碎成一地瓷片。
他再看向钱尉道:“你与那许鸾自幼相识,将知道他的事全部告知与我,不得有半点隐瞒。”
“是。”钱尉应了一声,将自己对许知秋的所有了解全都讲述了一遍。
半刻钟后,金长老面色复杂道:“你们出去吧,此事先莫要告知旁人,我要与掌门商议后再做决定。”
钱尉与王凝行礼,向着门外走去。
“等等!”
金长老又叫住两人道:“这件事你们两个禀报的很及时,做的也很好,若是一切都与猜测一样,你两人日后步入金丹,可到我执法堂来做事,不会委屈了你们的。”
钱尉闻言,眼中喜色难以遮掩。
王凝更是如此。
两人连忙向金长老道谢,而后恭敬地退出房外。
等房间内只剩下金长老的时候,金长老取出一枚传音玉简,对着玉简只说了简短的一句话:
“事关许鸾,请掌门师兄敲响夔牛钟!”
……
……
与此同时,位于青阳宗三十二峰的主峰上,青阳宗掌门祁衡正在静室内观看一本古经,忽然感应到传音玉简内有动静,便将神念融入玉简,听取里面的信息。
待到听完里面由金长老传递而来的言语后,祁衡神色一怔,有些疑惑,不清楚金长老所说的“事关许鸾”是何意思。
正常来说,许鸾此刻应该还在皇城宫院里才对。
是以为何要因许鸾而敲响夔牛钟?
祁衡思忖稍许,凭借着以往对金长老的了解,知道对方不会无故如此,且那许鸾乃是如日阳般耀眼的人物,祁衡对他很感兴趣,于是没想多久就决定敲响夔牛钟,听听金长老有何话说。
夔牛钟就放置在主峰内,是一座几千年的老古董。
钟体厚重,高约两丈,顶部有着一尊神兽雕像,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正是神兽夔牛。
此钟在青阳宗意义非凡。
祁衡随手一掌,两丈高的古钟就开始作响。
“咚!”
钟声如夔牛吼叫,雷鸣炸响,足以传遍整个青阳宗。
钟声只响了一遍,其意代表着召集长老议会。
当听到夔牛钟只响起一声时,三十二峰内的长老们无论在做何事,都要尽快赶往主峰。
于是原本平静的青阳宗突然有些乱了。
有长老给弟子们授课,还未讲完就撂下不管,匆匆离去。
有长老正在炼丹,也只好强忍着炸炉的心痛,赶往主峰。
很快,就见青阳宗上空有几十道长虹掠过,尽皆来到主峰的静室,里面空间宽阔,足以容纳百来人。
等到众长老到齐后,身为掌门的祁衡就点燃静室中央的香炉,有烟雾袅袅升起……
近乎同一时间,金长老也将乾坤袋内的小号香炉掏出来,点燃后亦是有烟雾升起……
两股烟雾聚而不散,逐渐有涟漪波纹出现,再接着就有人影在烟雾中显现。
这两个香炉其实是一件宝物,通过炉内升起的烟雾,可让相隔千里外的人仿若近在咫尺,相见相谈。
祁衡看着烟雾中出现的金长老身影,出言问道:“金长老,夔牛钟已是敲响,诸位长老也都来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听着是金长老让敲响的夔牛钟,其余长老有些惊讶。
他们还以为是掌门有重要事情呢。
金长老闻言也不废话,直接含着怒气道:“长老们都来了是么,既然如此,那姬逸尘那个老匹夫应该也来了吧,姬逸尘人呢?让这个老不死的出来。”
祁衡微微皱眉,听金长老语气似乎是怒极了。
青阳宗长老往日间并未有恩怨才是,而且姬逸尘可是出了名的和善。
众长老的角落位置,姬逸尘从蒲团起身,走至祁衡身旁,看着烟雾中的金长老并未动怒,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道:“金兄,不知逸尘何处得罪了你,以至于你要让掌门师兄敲响夔牛钟来辱骂我?要是逸尘真做错了什么事,那就请金兄指点。”
金长老本就是个暴脾气,直接开骂道:“姬逸尘你都活了有三百多岁了吧,怎么还没进棺材里,真是一把年纪都活在狗身上去了,我告诉你,我今日不禁要骂你,我还有咒你,要是在你面前我说不得要宰了你!”
这下子静室内的众长老皆是忍不住皱眉。
不清楚金长老突然发起哪门子的疯。
掌门祁衡也是脸色有些难看,插言道:“金长老,都是同门师兄弟,何必把话说得那样难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该说清楚才好,你不是说是事关许鸾吗?”
金长老怒哼一声,平地惊雷般道:“若不是因为许鸾的事儿,我岂会骂这老匹夫,那许鸾本该是咱们青阳宗的弟子才是!我他娘的真想一剑劈死这个老东西!”
“哗!”
整个静室突然炸开了锅。
就是往日里在徒弟面前摆出高冷范的长老们也都忍不住吵闹起来。
“金长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何那许鸾本该是我青阳宗的弟子?”
“金兄你倒是将话再说的明白些啊!”
“奇怪,许鸾怎会与我青阳宗扯上关系?”
……
金长老的话太过震惊,以至于诸位长老不能淡定。
就是祁衡也难以止住心间的疑问。
他看向金长老道:“金阳师弟,你这话是何解?那许鸾又怎会与我青阳宗有关?”
姬逸尘无言,但双眸内亦是困惑,在寻求金长老的解释。
金长老冷笑几声道:“怎的与青阳宗无关,关系大了去了,那许鸾并非是真名,他本名为许知秋,曾是青阳宗沧澜峰的弟子,后被降为外门,再被逐出师门,掌门师兄,你说与咱们青阳宗有没有关系?”
“什么!!”
饶是以祁衡这种沉稳老成的人也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其余长老自是不必多说。
静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鸦雀无声,压倒性的沉默直接降临。
姬逸尘脸色惊变,双眸似有日阳出现,袖袍被体内真气鼓荡飘起,仿若有一头荒兽正要从体内苏醒,但最后还是又忍了下去。
他看向金长老道:“不可能的事,金阳兄,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这样的消息,但定是不能为真。”
金阳再次冷笑,随后将钱尉告知自己的事全部讲述了一遍,任何细节都不曾遗漏。
……讲到最后,金阳冷声道:“咱们暂且先不说那许知秋到底是不是许鸾,但总归他许知秋曾是你沧澜峰的弟子,人家现在是筑基剑修,随意一指可将钱尉击退,再无还手之力,如此实力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天骄,哼,却是被你这老匹夫给赶出宗门了!”
听到这儿,姬逸尘紧皱双眉。
祁衡忍不住再次插言道:“金阳师弟,我能理解你为青阳宗感到可惜的心情,可是这也确实怪不到逸尘师弟的身上,当初那许知秋被逐出宗门时,确实根基被废,那名叫钱尉的弟子也是给你说了的,至于他现在的实力,那是再有机遇,与咱们青阳宗也无关系。”
金阳哼了一声。
他倒是也清楚这个时间顺序,只是不将责任怪到姬逸尘身上,怎能借此骂他几句出出恶气。
这时,有长老出言道:“掌门师兄,若是那叫钱尉的弟子说的为真,这许知秋确有八成可能就是许鸾。”
跟着又有长老道:“是啊,他既然不敢让钱尉探查剑匣,已是在故意遮掩了。”
“真是天道垂青我青阳宗,此事要有转机,或可让我青阳宗的运道由衰转盛。”
“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当初被逐出宗门,换谁都会心有怨气。”
“唉,仅是这点就有些难办。”
“那可是许鸾啊,上元节魁首,引动九重雷劫降世的万古仙才,日后可能会成仙也说不定,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再回咱们青阳宗。”
“想想办法吧诸位,此事关乎咱们青阳宗日后的运势。”
“那许鸾,不,是许知秋,可是年轻辈的第一人,日后几百年等老一批的人都死光了,他或许可成为咱们乾元新的守护神,要是能在咱们青阳宗,咱们或许可取代上清宗,为仙门圣地之首。”
……
这最后一位长老所言恰好如同一箭刺中祁衡的心。
身为青阳宗掌门,青阳宗日渐衰落,眼看就要掉至仙门末尾,心里如何能够不悲痛,每日走过历代掌门的灵牌前,他甚至不敢抬首去看一眼,皆因心中有愧。
如今倒是从许知秋的身上看到了重振青阳宗的希望。
这个希望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祁衡道:“那许知秋或许真的就是许鸾,但是与不是都不再重要,他能够在根基被毁的情况下,两年后直接踏足筑基境,定是有不可言的仙缘在身,如此实力,如此气运,便不是许鸾,也要全力将他争取回来,日后可成为我青阳宗的守护神。”
金长老道:“可那孩子心中怨念深,很难啊。”
祁衡道:“可以告诉他,只要他愿意重回宗门,直接将他定为掌门真传弟子,青阳宗能拥有的一切资源都可向他倾斜。”
有长老道:“怕是还不行,人家这两年没有咱们青阳宗的扶持,一样进境神速。”
金阳道:“要我看,还得是从根上解决。”
祁衡想了想道:“那就让逸尘师弟亲自去一趟吧,另外逸尘师弟只是将他降为外门弟子,逐出宗门的事该是外门长老做出的决定,那就带着外门长老一起去,如此才有诚意,还有……”
祁衡稍作停顿,继续道:“还有那些外门弟子,狗仗人势,欺压同门,让他们自己选择,是哪里来哪里去,还是选择进罪山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