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面色不虞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小舅舅,快起来。”六皇子扶着她道。
她要跟六皇子平视说话,跪姿变成半蹲着,问道:“五皇子寻常都这么对你吗?”
六皇子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
顾玉叹口气,认真对他道:“六殿下,您得自己立起来啊。”
六皇子眼眶又红了:“我知道我很没用,不能给母妃争气,也没法保护好小舅舅。”
“六殿下,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刚刚就是在保护我,只是没用对方法。”
六皇子愣愣地点头:“那我该怎么办?”
顾玉有些无力,她知道一个人的性子一旦定了型,很难再改过来。
六皇子和妹妹还不一样,妹妹那是局限在一个地方久了,难免伤春悲秋,多出去走走,就能好很多。
六皇子生在冷宫,听说他的母亲是个疯子一样的女人,他被圣上发现时,浑身被虐待得没一处好肉。
就算是被阿姐收养,大多数时候也是在国子监或者皇子所,没个人指引。长期下去,就成了逆来顺受的样子。
就连五皇子当众打他,他也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分毫反抗意识。
阿姐既然已经决定扶六皇子上位,就不能放任他这么下去。
顾玉道:“你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勇敢起来,不要一味服软,恶狼不会因为羊羔的哀求而手下留情。您能明白吗?”
六皇子还没变声,说话奶声奶气的:“我应该跑得更快些吗?”
她看着六皇子的眼睛道:“不,您应该成为一匹更凶狠的恶狼。但在此之前,要学会避其锋芒,伺机而动。”
六皇子抱了一下顾玉,在她耳边道:“小舅舅,我会做得很好的。”
五皇子回到自己的宫,德荣殷勤地替他解开外衣,倒好茶水。
热茶奉到景尚面前,景尚喝了一口又吐出来,把茶杯往地上一砸,顺势一脚踹向德荣。
“狗奴才,你想烫死我。”
那茶水根本就不烫,德荣知道五皇子是在借机宣泄怒火。
顾不上被踹得生疼的身体,德荣连忙跪下来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景尚像是一只暴怒的幼狮,开始发疯似的打砸房间里的一切东西。
乒铃乓啷的声音不断从紧闭的门传出去,在外值守的宫人互相看一眼,赶紧把头埋下,当做不知道。
“啊——”
景尚忽然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德荣赶紧爬起来去看,发现他踹桌椅的时候磕到了脚趾。刚要帮他把靴子褪下,给他揉捏伤处,就又被踹倒在地。
德荣起身,跪下来大力扇自己耳光:“奴才该死,奴才知道殿下委屈,只求殿下往奴才身上撒气,别伤了身子。”
景尚开始捶打他,哭着喊着:“没有一个人向着我,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我明明是替他出气,他却觉得我不懂事。”
很快,德荣那张白净的脸很快红肿起来,宦官的帽檐被打落,披头散发的也掉下泪来。
“殿下,奴才会永远向着您,永远站在您这边。”
景尚打他打得更凶狠了:“你也不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国子监是故意说那些话激怒于我,否则,我也不会气急之下掀了郑大儒的桌子。”
景尚几乎是把德荣往死里打,嘴里骂着:“贱奴贱奴。”
德荣生生受着,更咽着说:“奴才一心为殿下着想,只是心疼殿下这么些年备受冷遇,那些个大儒嘴上仁义道德,背后说殿下喜怒无常,是个怪物,奴才是为殿下不平,当时才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景尚打累了,闭上眼睛躺在冰冷的地上,他脑海里闪过父皇对他满是厌恶的训斥,闪过孔圣庙无处不在,透着晦暗光线的窗格,还闪过刚刚表哥对他发火的眼神。
德荣趴伏在地,举手发誓:“奴才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若有半点私心,便叫上天降下一道雷电劈死奴才,殿下若还是不信,奴才就磕死在这里。”
说着重重磕头,一下一下砸在地砖上,发出砰砰的响声,直磕的额头鲜血顺着额前散落的头发淌下来,仍未停止。
景尚忽然起身抱住德荣,哭道:“你怎么这么傻,我打你,你躲就是了。”
德荣脸上挂着鼻涕眼泪,也不能掩盖俊秀,道:“要是能让殿下高兴些,奴才这条命都可以给殿下。”
景尚整个身子依偎在德荣怀里,默不作声了许久,才握紧拳头,从德荣怀里站起来。
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闷声道:“你走吧。我会安排你去别的地方做事。”
德荣满眼绝望地抓着他的裤脚,道:“殿下,求您别赶奴才走,寒冬腊月,是殿下把奴才从御兽苑救了回来,若是日后见不到殿下,奴才还不如一死了之。这条贱命,本也早该没了,受殿下恩惠,这才苟活至今。”
说完,德荣便跪趴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景尚看他满身狼狈,想到当初在御兽苑见到他时,他正被领班欺负,瘦弱的身躯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就像现在这样。
可他再蠢,也猜到德荣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但德荣不说,他就愿意当不知道。
只有德荣会在他发疯的时候任他打骂,还不会生出不满,忍受到他清醒之后,再抱住他安慰。
他明知德荣有异心,还留在身边,他怕自己再这么下去,会在某次发怒时,活活把德荣打死。
他踉跄着坐回椅子上,挣扎一会儿后,终究不忍心,道:“罢了,你以后就去后所做洒扫吧,等闲不要出现在本宫眼前。”
在皇子所后所做洒扫终究还是在所内,虽辛苦些,偶尔还能碰上几面。
德荣知道自己心里装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杂念。
这些杂念迟早会毁了五皇子。
他不敢要求更多,听了这话道:“多谢殿下慈悲,奴才日后定然好好劳作,绝不往殿下身边凑,若能隔三岔五在所内默默看殿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德荣挂着满脸的血和泪,跪爬着到景尚脚边。
“让奴才最后为殿下做点事吧,刚刚一定磕疼了。”
景尚放任他把靴子褪下来,露出右脚青紫的脚趾。
德荣替他上了药,又从旁屋拿出一双厚实的皂靴来,小心翼翼为景尚换上。
“奴才知道殿下火气旺,足底容易出汗,这双靴子是近些时日奴才跟着绣房的绣娘学的,纳了好久,鞋底用了透气的粗麻填充,不怕闷汗。这是奴才最后一点心意,求殿下不要嫌弃。”
“殿下保重。”
做完这一切后,德荣眼含泪花,对着景尚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