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下意识挡在顾玉面前,喊道:“小公爷当心!”
顾玉一把将他推开,硬生生受了这一锄头,那锄头明显是被打磨过的,右肩膀瞬间渗出血来。
衙役们这才涌上前来,护着顾玉和汤显,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指乡民。
那些乡民看到衙役手里的刀纷纷警惕地后退两步,可眼神中的敌意依然未消。
刚刚伤了顾玉的乡民不知不觉退到人后。
顾玉被衙役护着离开,仍然留下一句:“不得伤人!”
汤显看到顾玉的伤口,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再回头看看一个个视他们为仇敌的乡民。
他瞬间涕泗横流,径直跪了下来,道:“乡亲们啊,你们醒醒吧。”
“你们知道镇国公是多大的官儿吗?她大可以锦衣玉食,高坐庙堂,对百姓不管不顾,可她还是来了。
有哪个贪官奸臣会踩着满脚泥泞,从京都赶到穷乡僻壤宣政。有哪个贪官奸臣被你们打伤还叮嘱衙役不得伤人。”
他举着双手,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这一手老茧,我也是穷苦出身,举全族之力才供养出我这么一个二榜进士。我在进京赶考前一晚,还在往地里挑粪。
你们听信那些油头肥脑的乡绅煽风点火,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这么一个和你们出身一样的寒门县令。
乡亲们,你们看看身上的补丁,脚下的烂鞋,家中还有几斗米?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这日子真的过得好吗?”
乡民们对堂堂县令给他们下跪的行为十分震惊。
一声又一声的质问让他们不由得开始反思。
在他们眼里,县令已经是天大的官职了,今天能来堵人,不过听信乡绅所说,法不责众,看到衙役刀剑那一刻不可避免有些害怕。
所幸没有那位京都来的大官没有计较。
他们互相看看面黄肌瘦的亲族,第一次对传闻中的政令有些动摇。
乡长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刚刚是谁伤了京都来的大官儿!快站出来!别连累大家伙儿!”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说不认得。
乡长赶忙下地,将汤显扶了起来,道:“去草民家里说。”
汤显去乡长家里说了什么,顾玉不得而知。
她随着人回到县衙,平沙过来要帮她上药,顾玉道:“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汤显回来后,跪着给顾玉请罪,不过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长梁乡答应下来先丈量土地,明年试试均田制了。
汤显按照顾玉之前的话,承诺他们明年赋税定会比今年低,否则他自请脱掉乌纱帽。
乡长甚至答应去临近的几个乡里帮忙劝说。
一旦有了表率,以后的事自然而然会顺利许多。
顾玉道:“汤县令,你代我写一封奏折,就说我们宣扬政令之时,被歹人刺杀,求圣上调一队兵马过来。”
汤显连忙应下,道:“小公爷,您可上了药?”
顾玉看了一眼肩头,道:“上过了。”
汤显愧疚道:“都怪下官没用。”
云卢县的高县令可不像他这般,各项事宜推进得十分顺利。
顾玉道:“不必自责,若非我受伤,那些乡民就生不出敬畏和怀疑。”
汤显一愣,道:“莫非小公爷是故意的?”
顾玉道:“一点儿小伤,不妨事。”
汤显再次给顾玉跪下道:“顾小公爷,有您在,真是万民之幸。”
...
圣上知道顾玉受伤的消息后震怒,知道是世家捣鬼,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放肆,当即传调五千兵马去了常中县,听顾玉指挥。
兵马一来,整个常中县陷入两极分化的境地。
一些人敢怒不敢言,任由顾玉率领兵马,软硬兼施,与衙役和乡长一起做好数据统计。
一些人更加惊恐,更加确信乡绅所说,摸查人口是为了来年强征徭役,丈量土地是为了给圣上修建围场行宫。
时间一日日过去,顾玉还是来到了君家族人的领地。
君泽大马横刀地坐在庄子口。
在京都金尊玉贵的两个人与四周的田地格外违和。
顾玉翻身下马,对君泽请安道:“王爷,下官奉圣上旨意,前来丈量土地,摸查人口,重整户籍,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君泽擦着手里的端方道:“本王若是不让呢?”
顾玉回头看了一眼今日带来的兵马,道:“还请王爷不要让下官为难。”
君泽冷冷说道:“本王还在这里,顾小公爷是打算硬闯吗?”
在圣上将兵马派过来的时候,常中县的君家族人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否则就是抗旨不尊,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所有世家闻风而动,在京都小动作频出。
君家不愿当这个冤大头,只能寄希望于君泽能在世家出手前,拖住顾玉的步伐,保住这里的土地。
不然兼并这么多年,光是让圣上知道这里的实际情况,就足以引起圣上的忌惮。
君家则将希望寄托在君泽身上。
顾玉垂首道:“下官不敢。”
君泽看着她道:“天都快被你翻过来了,你还有不敢做的事情吗?”
顾玉道:“下官都是奉圣上的旨意行事。”
君泽看着她,许久未见,顾玉日夜奔波劳累,憔悴不少。
她华贵的官服在奔波中不可避免地沾上灰尘,头发在风中稍显凌乱,整个人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可通体的气质依然不减,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君泽注意到她肩膀一高一矮,想到她身后的兵马是怎么来的,眼中满是冷意,命令道:“过来!”
顾玉往前走了两步,道:“王爷有何吩咐?”
君泽一脚踹在了顾玉的膝盖上。
顾玉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与坐在椅子上的君泽平视。
君泽一把揪着她的头发,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顾玉,京畿这么多县城不选,偏偏选在了常中县,是料定了本王会为你让步吗?”
顾玉在君泽带着冷意的目光下低头,承认道:“是。”
她的确是在利用君泽。
推行均田制的第一步,就拿君家开刀,一方面是知道有君泽在,会更顺利一些。
另一方面,是她知道皇权与世家终有爆发的那一天,端看君泽如何选。
如果他站在圣上这边,他们之间的矛盾或许能够暂时调和。
若是站在世家这边,他与圣上的矛盾将会被激发。
君泽对顾玉毫不掩饰的利用只觉心寒,道:“顾玉,在你眼里,连真心都能被你当成争权夺势的筹码吗?”
顾玉在他的质问下无地自容,道:“对不起。”
君泽抬起她下巴,让她直视自己,道:“又是对不起,一边对不起我,一边又毫无愧疚地利用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顾玉手握成拳,摇摇头道:“不是。”
君泽是她人生里的一道光,越是明亮,就越是显得她卑劣不堪。
君泽道:“这次是家族,下次是不是就轮到我的命了。”
顾玉道:“君泽,我不会伤害你。”
可这话万分苍白无力,她哪一次不是让君泽遍体鳞伤。
君泽看了一眼顾玉身后,一个个手握刀柄,蓄势待发的士兵,道:“你该知道我的为难,让他们退回去。”
刚刚还满怀歉疚的顾玉却摇摇头,道:“他们不能退。”
君泽脸上浮现出怒火,道:“本王有时候真恨不得你死了,也好过看你逐渐变成这幅样子,与曾经的顾玉判若两人。”
他说完一脚将顾玉踹倒在地,站起身来,故意踩上顾玉受伤的肩头,刀顶在顾玉的脖颈。
顾玉带来的士兵一个个抽刀而出,君家人也不甘示弱。
恶战一触即发。
汤显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连滚带爬过来,跪下道:“王爷息怒!有事好商量,您请高抬贵手,勿要伤了小公爷。”
他说着,用自己的手去拦君泽的刀。
君泽冷眼看着顾玉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衣服上渗出斑斑血迹,道:“顾玉,我看你如何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说完,在汤显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收刀入鞘。
君泽收起脚,冲君家人挥了挥手,道:“让他们进去。”
一个君家族人不可思议道:“王爷!”
君泽锋利的眼光一扫,道:“你要抗旨不尊吗?”
那个族人暗自咬牙,带着一众人退到一边。
顾玉在汤显的搀扶下起身。
汤显低声道:“小公爷,他们已经让开了,您要不先回县衙包扎伤口。”
顾玉摇摇头,君家人个个不好惹,若没有她在这里镇着,后面的事汤显也难以完成。
她回到马车里,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在君泽的冷眼中进入君家领地。
她稳稳心神,告诉自己,作茧自缚,玩火自焚之后,也许是破茧成蝶,浴火重生。
...
两日后,君沛接到来自常中县的消息,君泽在阻拦顾玉时,失手将顾玉打伤。
圣上遣人传话过去,将他怒斥一顿。
君沛叹口气,道:“去通知各大世家,君家没能拦住,后面的事,就看他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