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完这些话,状态已经很不对了,顾玉不敢耽搁,连忙去唤女帝和御医。
御医忙着给太后施针,可大家都知道无济于事。
景君泽抱着寰晢和宸晰过来,让太后见了见,两个孩子已经能清楚喊出“皇奶奶”了,也能磕磕绊绊走路了。
宸晰拿着手里的小球,递到太后手里:“皇奶奶,跟我玩。”
寰晢把手里的拨浪鼓也塞到太后手里,拍着手笑道:“玩玩玩。”
太后指尖微动,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响声:“皇奶奶累了,不能陪你们玩了。”
孩子无法理解这声“累了”,依然趴在床边,笑嘻嘻的。
顾玥抛下八公主,也入宫来了,在太后身边描述了今天八公主府的热闹场景。
“小八和驸马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们本想进宫来看您,给您磕头谢恩,我按您先前的吩咐,拦下来了。”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她跟小八的感情不深,因为她的原因,让他们的婚礼举办得如此仓促,太后已经心有亏欠了,没必要在人家新婚之夜,劳累他们夫妇过来。
想见的人挨个见过,所有人都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女帝和太后母女。
太后昏昏沉沉,嘴里不停唤着玉蝉儿的名字。
女帝鼻头发酸,在榻边一遍遍应着。
过了许久,太后又恢复了几分神志:“玉蝉儿,你还怪我吗?”
女帝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云嫔之事就是扎在他们母女二人心里的一根刺。
不去想的时候,会被忽略,可一旦提及,就会隐隐发痛。
玉蝉儿没说自己怪不怪,她只是紧握着太后的手,哭着道:“娘,你才是我唯一的娘!”
女帝道:“下辈子,我还要当您的女儿!当您的亲生女儿!”
太后笑了笑:“好。”
而后她长长叹了口气:“顾玉她,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替云嫔澄清了,算是为你了却了一桩心事。”
女帝把眼泪擦了,点了点头。
太后有气无力道:“顾玉性格倔强,你也犟,不过还好,你们都是为了江山着想,泽儿是个会变通的,我真的很放心。”
女帝破涕为笑:“娘能放心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太后拍了拍床铺,道:“你来,陪娘一起睡会儿。”
女帝脱去鞋袜,上了床,像是小时候那样偎依在太后身边。
太后搂着她又闭上了眼睛,沉沉昏睡过去。
过了子夜,太后再次醒来,她大口喘息着,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些痛吟,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女帝慌张道:“娘,您怎么了?娘?”
女帝正要去叫御医,把太后伸手拉住,现在叫御医也没用了,反而会打扰到这最后的时间,不如母女二人守在一起。
太后问道:“几时了?”
女帝心中害怕,握着太后的手道:“娘,子时了。”
太后点点头,默默忍受着痛苦。
女帝靠在太后身上,哽咽道:“娘,我舍不得你。”
太后的手不停颤抖,抚摸着女帝的头发,艰难道:“人,都有,命数。”
她也舍不得玉蝉儿,舍不得君泽和顾玉,舍不得寰晢和宸晰,舍不得这蒸蒸日上的大好河山。
但一切都在变好,她没有执念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顾玉站在门外,看着圆月一点点西斜,寰晢和宸晰已经被哄睡了,阿姐倚靠在她肩膀上,跟她一起等待太后离去。
景君泽坐在她旁边,牵着她的手,
太后的痛苦越来越重,无意识地呻吟、颤抖,就是不愿咽气。
女帝在一旁候着,不敢哭得太大声,她知道太后不想她难过。
到了天空破晓,一缕阳光撕破天幕时,女帝再也忍不了了。
“娘——”
“天亮了!”
“您放心去吧!”
一辈子玩弄权柄,心机深沉,害人无数的太后,临终前最后一点儿善念,竟然给了一个不甚熟悉的八公主。
她不希望她死在八公主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给那对新人平添晦气。
所以哪怕忍受着痛苦,也强撑着一口气,熬完了一夜。
看到天光透过窗棂,太后隐隐约约看到春日的玉兰树下,一个妙龄少女提着裙角,从树下经过。
香气摇落,她抬头看着枝丫上开得灿烂的玉兰花,脸上露出了一个笑。
俊俏的公子打马经过,问了一句:“江家妹妹喜欢,我替你摘下一朵可好?”
物是人非啊。
太后也没想到,临死前来接她的人,竟会是曾经走马游街,风流倜傥的金澄。
那少女怀春的岁月啊,让她枯槁的心,都忍不住为之一颤。
弥留之际,太后嘴唇动了动。
女帝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她喃喃自语:“不必了,玉兰花,就该留在高贵不可攀的枝头。”
屋内的蜡烛燃尽最后一点灯芯,彻底熄灭。
太阳从层层乌云中跳跃出来,霞光漫天。
女帝悲鸣一声:“娘——”
候在外面的人心头猛然一跳,太后这是去了。
麦子率先打开门,跌跌撞撞来到太后面前,看到太后平静离开的面容,也不禁泪流满面。
“太后驾崩——”看书喇
一声声传唱响彻宫闱。
顾玉,景君泽和顾玥都跑进宫殿,在太后榻前,含泪叩拜。
女帝哭得不成样子,伏在太后身上,久久不愿离开。
她悔恨自己不争气,皇位前停留了那一步,让太后平白为她耗费几十年心血。
她悔恨自己因为生母之死跟太后赌气,太后前往五台山时,她一开口,不是关怀,不是挽留,竟是质问。
十六年的光阴啊。
她们十六年未见过一面,她娘究竟是怎么怀着对她的爱,呕心沥血,一点点为她筹谋。
最后女帝哭到昏厥,才被顾玉和景君泽一起搀扶下去。
前一天公主成婚,后一天太后驾崩,红绸换白绸。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一朵玉兰花,在高高的枝头,迎着春风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