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挥舞的动作特别机械,就像僵尸一样,他们把嘴张得很大,像是在大声呐喊,但他们嘴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们嘴里都没有舌头,只是一片空洞洞的漆黑,仁增双手合十,他觉得很残忍。
仁增没有退却,阿旺和喇嘛们也都站了起来,那个巫师看起来更是生气,他大声地叫嚷着,愤怒地指着他们。
仁增又一次让他们放人,但丝毫没有用处,米玛看着仁增流下泪,大声地让仁增带阿旺回去。
阿旺十分着急,他恨不得立即冲下去,但他们脚下是接近垂直的悬崖,下面是冰冷的湖水。
巫师大声叫着,他挥着手臂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后面的村民就一拥而上,抬起绑着米玛的十字木架送到了桥头停靠着的船上。
这就是阿旺昨天见到的船,整个湖里只有这么一条,米玛被迫仰面躺在船里,她看向仁增这边,不停地流泪。
船不漏水,仁增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只见那个巫师也跳上了船,船上没有桨,巫师也没有动,它就那么直直地向着对面的雪山去了。
仁增这才注意到,在船正对着的雪山下方,有一个漆黑的空洞,洞很深,他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仁增觉得心里很不安,阿旺在旁边不停地叫着,一会向那巫师求饶,一会又愤怒的大骂。
那个漆黑的洞并没有淹没在湖水里,它距离湖水有窄窄的一段距离,大概不到一米,仁增很慌乱,那个洞就像一张嘴,看起来要把整条船吞没。
仁增又一次相劝,这一次他甚至带上了威胁的意味,他感觉心里很慌,他很怕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这不是一个喇嘛该有的情绪。
然而那些人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仁增第一次感觉到无助,他有预感,如果米玛进了那个洞,她会死。
一个生命即将在他眼前消逝,这是仁增怎么都不能接受的,他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他甚至开始高声地诅咒。
巫师转头看着他们笑,脸上的油彩挤在一起,看起来特别恐怖,他一张嘴,仁增就发现他的嘴里也是空的,没有舌头。
仁增感觉全身发冷,一个已经被割掉了舌头的人,怎么还能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说话的那个到底是谁?
船很快就停到了对岸,离那个深洞近在咫尺,阿旺对着下面拼命地大叫,米玛看着丈夫不停地流泪。
接下来的一幕让仁增几乎昏厥,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这一幕成了他一生的梦魇。
他看到那个洞里伸出了很多很细的干枯的手臂,有着树皮一样的颜色,它们速度很慢,一点一点地探了出来,有着比手指还长的黑色指甲。
手臂出来了,头也出来了,它们都是人,但那行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人,看它们的高度应该是跪趴着的,它们一层又一层地摞在一起,填满了整个洞口。
仁增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看见那些东西的后脑勺,它们的头上有乱草一样的头发,长长的垂下来。
米玛尖叫起来,五官因为惊恐而扭曲,从她那个角度肯定能看到这些东西的脸,仁增不认为那是人,他只能说那是一种东西。
米玛尖叫着昏了过去,阿旺几乎要发疯,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可怕的东西把手伸向了他的妻子。
洞离船很近,那些东西很多很密,它们似乎害怕阳光,身体全都隐藏在洞里,只露出半个脑袋,黑压压的像是一大团长了无数人手的水草,填满了整个洞。
“阿鼻地狱,阿鼻地狱!”
仁增不由自主地叫出声,那个洞一定是阿鼻地狱,里面住着的都是魔鬼!
仁增开始不停地诵念经文,他感觉自己的心乱了,那无数只手开始拖拽米玛,尖利的指甲在米玛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骇人的血痕。
米玛醒了一次,她一睁眼就又尖叫着晕了过去,阿旺的眼变得通红,他看了仁增一眼,竟然直接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不!”
仁增大叫,他感觉喉咙很痛,那一声完全破了音,阿旺“噗通”一声进了湖里,激起一大片水花。
他不停地叫着米玛的名字,奋力向那个黑洞游去,仁增眼睁睁地看着他游向地狱。
他几乎要崩溃,他不认为阿旺能救出米玛,他一定会死!
仁增大声地念着经文,旁边的喇嘛们全都高声吟诵,他没法去救阿旺,他佛心不稳,他竟然在害怕。
米玛已经完全被那些手拖进了洞里,那些东西全都缩了回去,洞口又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巫师看着仁增大笑,笑声完全不像人,他一定是魔鬼,他本身就是魔鬼!
巫师开始向后划船,他在一点点地远离那个黑洞,但阿旺才刚刚游了一半,仁增开始大声地让阿旺不要去,他完全没有听。
阿旺最终还是游到了洞外,他上了岸,向洞里张望,仁增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洞里没再有手伸出来,阿旺毫无停顿,他直接冲进了洞里,在仁增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仁增感觉眼里有滚烫的东西掉下来,他以为自己早就没了喜怒哀乐嗔痴爱恨,今天却全都出现了。
他坐了下来,开始不停地吟诵经文,身后的喇嘛们也全都坐了下来,一时间缈缈梵音响彻山川。
仁增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湖心的桥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个山谷是如此寂静,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浓重的乌云覆盖了天空,温度似乎瞬间降了十几度,喧嚣的风诉说着一场暴雪即将来临。
仁增看着眼前的村落完全不知该怎么办,这些人都是异教徒,他根本无法点化他们,但他又无法去把他们都杀掉。
雪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仁增犹豫一番,选择了逃避,他心里很痛苦,他感觉无法原谅自己。
一行人像来时一样回去,狂风裹挟着暴雪席卷而来,几分钟就能把人覆盖。
一行人在雪中小心翼翼地走着,仁增满心都是阿旺和米玛,他根本就没法专心走路。
他们也完全辨别不出方向,只能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大致前行,仁增甚至想就这样迷失在雪山里,他的佛心动摇,他感觉自己不配再当神的使者。
风雪实在是太大了,仁增好几次都站立不住滑倒滚落,他感觉身体很冷,行动缓慢。
这种天气很容易死在雪山,一个腿软栽倒下来,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喇嘛们翻过两座雪山,决定原地休息,等暴风雪过去再前行。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低洼的山谷,谷底有一块很大的凸起的岩石,勉强可以躲避风雪,他们挤在一起取暖,拿出早已冻得坚硬的干粮啃食。
仁增想要闭眼休息,但一闭上眼前就是那无数只手把米玛拉进地狱的情形,他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风雪,目光不再干净淡然。
这次的暴风雪持续了很久,一整夜都没停,等仁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所躲避的岩石外已经完全被雪封住,他们眼前是一堵厚厚的雪墙。
喇嘛们挥舞着禅杖清理,他们在靠近岩石的地方清理出一个雪洞,一个接一个地爬了出去,又把仁增拉上去。
雪已经停了,碧空如洗无比纯净,阳光洒在雪山上,入目是刺眼的洁白,大雪仿佛覆盖了世间所有的污秽,让一切都得到重生。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一行人翻上雪山,向着南方行去,他们完全不知道路,但向南一定是对的。
仁增走的很慢,他满腹心事,体力又远不及这些罗汉,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他们走的是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脚下隐藏着很多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仁增踩偏了一步,他脚下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整个人就忽的沉了下去,“砰”地一声摔进了一个冰洞里。
仁增忍不住叫了一声,只感觉嘴里进了很多雪,冰洞口整个塌陷下来,上面厚厚的雪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把他埋在了雪里。
仁增感觉左小腿很痛,完全不能动弹,这个冰洞不窄,也不是很深,喇嘛们肯定有办法把他救上去。
仁增强忍着疼痛,扒拉着身上的雪,他露出头来,却猛地向后一退,叫出了声。
只见正对着他的脸几十厘米的地方,是一张熟悉的脸,也是一张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这张脸和噩梦里的重叠,这是次仁阿旺!
这个进入阿鼻地狱的男人,从地狱里出来了!
仁增猛一后退,身体便撞到了身后的冰墙,他感觉手上有液体流过,转头只见手掌已经被冰棱刺穿,鲜血正不停地流下来,又很快结成冰,他全身都冻得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疼。
眼前的人的确是次仁阿旺,却早已没了生命体征,他全身的衣服都破破烂烂,整个身体血肉模糊,手臂和腿上尤其严重,几乎要露出骨头,就像是被野兽啃咬过一样,只是如今都已结成了冰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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