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平的伤势恢复得不错,这段时间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只不过二妞不放心,每天还是限制着他的活动时间,避免被累到。他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醒来之后逗弄逗弄老白,再就是坐在胡同口的背风处晒晒太阳。
可今天孙辰回家时,却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炕边,抚摸着一个磨的有些发亮的木制小盒子在发呆。
“咦,师傅你今天咋没出去找人聊天?”孙辰疑惑地开口问道。
“阿辰回来了啊?”杨树平收起盒子,连带刚刚落寞的神情也一并收了起来。“今天生意还好吧?外面很冷了,快过来炕上暖一暖。”
孙辰一边脱鞋上炕,一边回答他,“还行吧,不算太冷,我受的住的。”
“刚刚想问什么呢?”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杨树平忍不住问道。孙辰在他面前一向憋不住话,有什么都会写在脸上。
“没啥,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怎么了这是,咋不高兴呢,你是不是在街上听到什么话了?”
这段时间杨树平留在孙辰家里,可不止一个人心里不忿。
有人说孙辰脑子进水,养着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杨树平,也有人说孙辰精明得很,只用养着杨树平吃喝,就得到了他的货郎生意,以后等杨树平死了,他还能得到杨树平的财产,简直就是赚大发了。
还有人说杨树平就是个傻的,放着家里的两个侄子不用,跑来指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孙辰,关键是这孙辰还是刚刚跟自己的亲爹分了家,想想连自己亲爹都相处不好的人,会对杨树平有多好?
这些话孙辰听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一笑置之,回到家里,甚至还会当着杨树平的面笑着复述一遍。
最让人无语的,就是杨树平的那两个侄子杨文涛和杨文海,来了不止一次,威胁,利诱,甚至是磕头认错,花样百出,让二妞一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开始头疼,最后撂下狠话说杨树平要是不能回心转意,就等着死了也进不了祖坟吧。
“不是,别人说啥,是对是错,我心里有数。不会因为这些影响了心情的。”杨树平摇摇头,“你是啥样的人,我不比他们清楚?”
“那你刚刚咋愁眉苦脸的?”孙辰琢磨不透了,他推断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就是师傅心里有事不想说出来或者他觉得说出来也没用。可憋着心里也不是个办法,不由跟他插科打诨道,“那是你欠人家钱,人家找来了?”
“臭小子,你师傅我虽然不是腰缠万贯,可这么些年下来,也攒了点银子的,哪能做那欠钱不还的人?!”
“那你说说呗,刚才你拿着木盒子在想什么呢?不会是在想我那没见过面的师娘吧?”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孙辰跟杨树平混得也越来越熟捻,说话也变得无所顾忌起来。
“你师娘?”杨树平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是啊,就是有些想她了呢~”
孙辰语塞,关于师娘,杨树平可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什么,孙辰对她的印象,也只是知道她在生产时大出血,最后孩子也没能保住,一尸两命香消玉殒了。
“她是很勤快的人,在家里就没有闲下来过,打扫庭院,洗衣服,做饭,收拾菜园,村子里找不出一个比她爽利的。她做的针线活很好,就算是衣服破了要打补丁,她也会缝补得特别仔细认真,整天出门在外,我就从来没有衣衫不整过。”
杨树平的目光看向窗外,幽幽的语调像是在自言自语,眼中聚积起来的柔情让他的脸庞看上去煜煜生辉。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出门之后,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会不会出事。”杨树平的脸上浮现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她怀了孩子都八个多月了,那天早起她说肚子有些不舒服,我煮了粥给她吃。要去喊郎中时她又说没事了,肚子不疼了,正好那天我跟别人约好了要去一块进货,就匆匆地离开了。”
杨树平的手越攥越紧,显然是极力压制着情绪,“等我进货回来,就看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以为她睡着了,还骂了她一句‘懒婆娘’,等给她盖被子时才发现,她浑身都是虚汗,不是睡着了,而是已经昏厥过去。”
“等我喊了郎中过来,说她这是操劳过度,以致于动了胎气,郎中当时掐了她人中好久,她才醒了过来。”
“喝了几副保胎药,本来以为没事了,可到了生产的时候,却又大出血。”
随着杨树平的讲述,他的情绪越来越悲伤,“其实我不该在她动了胎气之后还再出门的,从她怀孕到生产,我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留在家里过,不是外出卖货就是跟那些所谓的朋友聚会玩乐,从来没有想过我不在家,家里所有的活计都会落了她的头上~”
杨树平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情绪崩溃了,他痛哭流涕地抓住孙辰的手,“阿辰,你说,你师娘和孩子最后都离我而去,是不是我自找的?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那时候不够关心她,所以才让我过了这么多年孤苦伶仃的日子?!”
孙辰没想到,平日里温和的师傅,他的心中竟然会藏着一个这么沉重的心结。可是他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开解他的话,让他可以不那么自责。
杨树平显然也没准备让他安慰,他兀自从炕头拿出刚才一直抚摸着的木盒,打开之后里面都是漂亮的绢花,头饰,木簪,孙辰甚至还看到了一支金簪。
“在她活着时,我从来没有想过给她买这些东西打扮打扮。也一直忽略了她也只不过是青葱年华,枉我还卖着这些东西,她却从来没有开口跟我要过。”
“今天是……?”孙辰试探着开口问道。
“今天是她和孩子的忌日。”杨树平幽幽开口,眼光透过窗户朝外看去,语调之中,是无尽的惆怅和怀念。
孙辰默然,他想此刻最该做的,就是留给师傅足够的空间,让他慢慢回忆从前的点滴,以期得到慰籍吧?
他动作轻柔地穿鞋下炕,关上门之前,看到师傅杨树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