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进弹簧带动发射机座在枪膛内部流畅地滑动,撞针在扳机带动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啪”的轻响。
——枪里面没有子弹。
雅凝视着越走越远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她的权限自然可以无障碍阅读所有人的资料,对于哈德逊给予叶苏秦的评价自然满腹诟病。因为,对方竟然毫不遮掩地评价说其狙击天赋远在自己之上,这让高傲的雅难以接受。
如果父亲选择对方作为“枪”。
那自十岁起,自那发掘出不错天赋的自己,那今生即以“枪”的身份为奋斗目标的自己,将何去何从?
这是不能容忍的,这是不能妥协的,这是唯一能够获得父亲正眼看待的机会,唯一一次可以以一个子嗣的身份获得青睐的机会。
怎么可以这样就被这种野地里疯长出来的,无关紧要的人剥夺开去。
完全不能容忍,完全不能当做没事发生一样。
必须杀死!彻底抹灭!
哪怕父亲明确表示过希望自己能够正视和评估对方。
这也是不能容许的,一定要杀死。
这种荒地的“野草”,不该有活下去的意义。必须抹除!
刹那间,雅的瞳孔变得通红,变得狰狞,但也仅仅只是一刹那,随即恢复成冰冷高贵的模样,继续埋头处理余下工件。
原本流露出的那一抹杀气被深深埋藏在了心底,等待着某一天,迸发出来,毁灭天地。
.........
营地内的夜晚显得静谧。
叶苏秦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行走在道路上,除了几个固定地点星星点点的灯火之外,大部分已经完全陷入了漆黑浓墨中。
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歇息,而学员们则在为最后的时刻,争分夺秒地做着准备。
而像叶苏秦这般悠闲的已然很少。
可惜,他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知道。
至于考核的考题,随着时间推移,总会知道的不是吗?除了以命相搏外,其实也没什么别出心裁的做法了,不是吗。
不过此刻,他还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虽然在走路,但脑子里一刻不停地将所有准备物件都过滤了一片,思索和排查着是否有遗落。但内心似乎总有一份淡淡的失落感,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他去餐厅吃了点东西。
若说自从进入这个训练营之后,唯一称得上满意的,就是餐厅里丰富多彩,且美味十足的佳肴。这边24小时营业,无论任何时候过来,都可以喝点小酒,吃点东西,给这苦闷的学期带来一丝略微的色彩。
之前因为过度训练,从训练场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剩下半条命了,并没有很好地享受这项福利。最近三天休假,他几乎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泡在这里。
或品茗着下午茶,悠闲地挥霍时光,或搞个火锅,胡吃海塞。独自一个人,其乐融融,竟然也不亦乐乎。
很多人,包括那些工作人员和教官们看向叶苏秦的目光都是很怪异的,因为在这个时代,像他这样行为的人,确实很怪异,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这家伙身上有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平静。
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很焦虑。上层人焦虑着权力,焦虑着谋术,焦虑着未来,焦虑着一切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现象,而底层人则焦虑着生存。
若要妥帖地用一个词汇来形容他的举动,我想没有悠闲这个词汇更加贴切的了。
他在窗口上要了一杯饮料,一份甜品,慢慢吃着。
他似乎并不赶时间,也不在乎越来越浓重的夜色,而是在露天吧台上,慢条斯理地解决着面前的食物。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本薄薄的书,并非维修手册或者技术类书籍,仅仅只是一本旧时代的短篇小说——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
这次用餐,花费了他两个小时时间。他起身的时候,朝着橱窗后面偷偷打量他的胖大婶打了个招呼。老妇人愕然的捂住嘴巴,满脸惊慌,随即重重地将橱窗门关上,似乎面前的不是人类而是什么丑陋的鬼怪化生似的。
对于这样的反应,并不出人意料外。
基地内的人,都把他当做一个怪人。
叶苏秦并不在意老妇人的出格举动,在他印象中,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大婶,尤其她的慕斯蛋糕做得不错。虽然按照旧时代标准严格来划分,她那纯粹奶油和面粉的混合物完全无法称得上是蛋糕,但是叶苏秦依然觉得她不错,毕竟在这个该死的年代里,甜品已经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形容词,而不是名词。
走出餐厅之后,似乎大脑在甜品的注入下,脑细胞也活跃了几分。叶苏秦终于清楚回忆起之前一直感觉有什么落下的问题所在。
抗生素,净水药片和急救包似乎没有携带。
他转了个方向,朝着营地内唯一一家诊所走去。
只希望他们还没有关门,不然明天早上他们就要乘坐交通工具前往最后的决战地了。
快走到门口时,叶苏秦的耳朵略微动了动。他听到小小的诊所内传出一阵压抑至极的呻吟声,还夹杂着略微的抽泣。
漆黑的夜幕下,门口有两道人影,一左一右躲藏在阴影下,虎视眈眈盯着自己。
“嗨,小子,你可以过一会儿再来。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排队。”有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双手抱胸,脸上夹带着一丝轻松诙谐。
他对着屋子里头甩了甩脑袋说,“里面正在办事,当然,时间也不会太久。”他拿出夜光表看了看,轻松地笑了笑。
接着他又摊了摊手,“我不知道你也好这口,不然刚才就该叫上你。虽然你这个小家伙似乎有点不太合群,但是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加入我们。明天就是考核日,你会发现,跟着我们,会比你单打独斗好很多。”
“哦,是吗,”叶苏秦笑了笑,毫无征兆地拔枪,枪口对着木屋,连续扣动扳机,明灭的膛口焰连续闪烁五下,五颗子弹以刁钻的角度打出来,每一枚都准确无误地落在男子的附近。
男子跳着脚破口大骂,“该死,你疯了吗?”
他不明觉厉,更加不能理解,这个同期学员到底在发什么疯。
但是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下一秒他就乖乖闭嘴。
叶苏秦用手枪示意另一个躲在黑暗中的家伙滚出来,然后让他们俩并排站成一列。
那个先前说话的人还在恼怒地嘶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叶苏秦用力一脚踹开木门,里面是一幕不堪的景象。
视野越过手术台可以看到一个过分强壮的男子正在疯狂抽动,显然突发的枪声并没有打扰他的兴致。
他的体格是如此的强壮,身躯几乎是叶苏秦的两倍,浑身肌肉块堆叠,黑色的浓密毛发覆盖了全身,仿佛一层用毛发编制的盔甲。他昂扬着头,以一种不屑的目光轻蔑地盯着不速之客。
身下的女人还在哀求,她的双手被自己撕烂的衣服束缚,被对方单手提了起来,压在手术台上,头发早已凌乱,遮挡住了泪眼婆娑的面庞,只见她不断抽搐扭动,正在竭力挣扎,但是那单薄的身躯比之身后如同狗熊般健硕的男人,似乎任何的挣扎除了提供更多的欢愉之外,没有丝毫作用。
虽然看不清楚相貌,但是依然能够分辨出来,是诊所的年轻护士。作为低等的工作人员,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营地的“上流”人员似乎并没有将其当做同类看待,更多的是玩物或者奴隶之类。
这些人虽然是学员,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即将蜕变的大人物。
对于一个大人物来说,想要在茶余饭后找个颇有姿色的奴隶娱乐一二,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的事情。
但,叶苏秦的做法,显然破坏了这边约定俗成的规矩。
黑猩猩般的男子目光狰狞地瞪着他,嘴角还荡漾着一丝邪恶的笑,随即示威似的用力挺了挺腰身。臀部无数的肌肉线条在绷紧,然后猛然一挺,女人发出了凄惨的尖叫。
砰!
子弹划过发梢,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自始自终,男人都没有眨过眼睛,深深看着枪口在自己面前闪烁火焰,然后身后传来木屑纷飞的声响。
叶苏秦眼色平静的看着他,无悲无喜,像一滩没有涟漪的湖水。
那意思很明确,下一秒,如果再不放开女孩,那么不再是警告式的开枪了,而是见血的时刻了。
“有种。”男子几乎是咬着牙齿吐出的这个词。
他将身下的女人一把推开,光着身子大踏步地走过来,用自己结实得过分的胸膛狠狠贴在还冒着青烟的枪口上,眼神凶残而暴戾。
“开枪。”男子淡淡的说道。
“开枪呀!”男子怒吼一声,随即手高高扬起。
冲突一触即发。
扳机已经扣到二道火了,只要手指微微在挪动那么几个毫米,子弹就会无情地钻出来。
面对居高临下的肌肉男,叶苏秦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并不为其摄人心魄的咆哮而有所松动。
“不就是个低贱的女人嘛,雷科,算了算了。”先前开口讲话的男子凑过来,站在两者之间,再次开口劝架道。
“闭嘴,丹尼尔,这里没你的事,可以滚了。”叫做雷科的健硕男子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小不点。
“你想找茬是吧?无论你有何种借口,找上我雷科,算你选错对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对方用手点了点他的胸膛,力道之大,甚至让叶苏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所有人都为这个极度嚣张跋扈的举动捏了把汗,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某人会不会受不了挑衅而开火,那无论结局如何,对于双方来说,都是足以致命的错误,而他的同伴已经上前过来拉架。
头顶传来旋翼舞动的嗡嗡声,一台无人机姗姗来迟,腹部的摄像头来回闪烁了几下,随即扩音器里传出机械的合成音,“所有人放下武器,重复一遍,放下武器。”
叶苏秦耸了耸肩膀,将手枪扔掉。
“九号,十四号,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训练营的规章制度,至少在你们准备违反规程之前,可以适当考虑考虑后果。在你们还没有当上所谓的“大人物”前,请记住,现在还是我的学生,相信我,我一定很乐意在即将学期结束的当下,好好的;在最后尽心尽力地再“伺候”你们一次。”扩音器里随即传出教官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咆哮。
“是,阿诺克教官。”叶苏秦摊了摊手,认真的说道,随即让开了路。
周围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游手好闲的学员兴冲冲过来凑起了热闹。
雷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光着身子,他甚至都懒得去捡拾衣物,见到叶苏秦退却,硕大的瞳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愤怒,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报私仇的时候。
雷科在两个手下拥簇下走出数十步,突然扭头,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叶苏秦,那意思很明确,我记住你了。
“咻咻~”人群里有人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幸存下来的另一名女学员盯着雷科下面那一坨异常伟岸的家伙事,两眼放光。她轻轻依靠在一截枯树根上,目光随着对方移动而移动。
雷科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她反而笑得更加浪荡了。
叶苏秦记得这个女人叫枯叶蝶,也是来自荒野,长相说不上来有多好看,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动人心魄,自带一种天生的就能让男人心旌动摇的魅力!脸蛋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从左颊的额头贯穿到嘴角的上摆。但并没有破坏她整体的形象,反而平添了一丝雌豹般的野性味道。
这个女人的浪荡在营地内是出了名的,但她的残忍比她的浪荡更加声名远扬。
没有热闹可蹭的众人渐渐散去,叶苏秦弯腰将自己的武器捡了起来,发现枯叶蝶并没有离去,而是抱着肩膀,嘴角带笑的望着他。
“按照雅的说法,你似乎又在自找麻烦。”枯叶蝶淡淡说道,“雷科是公司安全部部长的私生子,属于位高权重的那类,他要弄死你,跟摁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小家伙,你的麻烦大了。”
叶苏秦将对方的话当做耳边风。
“反正要死了,要不,这一次,便宜下姐姐。”她荡笑着舔了舔朱红色的嘴唇,“放心,姐姐可是很会怜香惜玉的。我一定会让你由内而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坦。”
叶苏秦没有理她,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卡特里特的总部对外负责区域已经在公告栏贴出了悬赏告示。公司为这一批学员每个人头上按上了三千元的赏格。
底下大厅内的猎人和佣兵们嗡的一声炸裂了。
猎杀的目标区域,是距离此处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座废弃城市。
不光是卡特里特所辖区域贴出了告示,连临近的一些友好单位也转发了悬赏公告,无论是为了明天面包担忧的流民还是刀口舔血的佣兵、猎人。所有人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共赴这场血肉盛宴。
三千元,在新时代,对于底层人员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朝阳撕开云层,居高临下窥视着大地。只见荒漠的大地上卷起无数尘埃,滚滚烟龙朝着目的地疯狂驱驶。
短短两日,超过六百名全副武装的猎人进入了这座沉寂已久的城市。
血幕,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