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迅捷的速度收拾好工具和装甲片。手一伸,将步枪抄在手里,拉了下枪背带,随手甩在身后。整个人压低身子,“嗖”的一声蹿了出去。双手轻压在窗户边缘微一发力,整个身子被带动着越过窗棂,笔直朝着外面落去。
外面是七八米的高空。
叶苏秦双脚紧紧贴在外墙上滑动,犹如冰刀切入冰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整个人贴着墙壁笔直而下。在即将落地的刹那,猛然蜷缩起来,时间在这一个点位上似乎略微多停留了一秒。随即他舒展身子,双脚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轻飘飘落在地上,不忘接连翻了几个跟斗,卸掉下坠的力道。
意识中的地图里,四周某个地点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情绪上略微起伏了下。
是的,他敏锐捕捉到了一丝诧异的情绪波动。
手轻轻摁在地上,以手为支点,整个身躯九十度折转。在落地翻滚卸掉力道后,叶苏秦瞬间做出了下一步的判断。脚贴着地面犁出一道浅浅的半圆,骤然发力,他低伏着身子全速奔跑,脚步每一次起落,仿佛助推器似的,往前隐隐纵向跃进了几米。
两百米的距离,他以全速的速度冲刺,大脑测算中只要十八秒七。某处阴影终于动了一下,但是入目所及,面前的景致没有分毫偏差。
跑动中的叶苏秦再次毫无征兆地折转。眼前是一条小巷,路的尽头有一处两米的矮墙。他全速奔跑,骤然跃起,身体轻盈地越过足有两米高的墙壁。翻过墙壁准备自由落体的刹那,身子受到了某种牵引,微微顿了顿。随即半空中的身躯诡异倒仰,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倏然一个后空翻,准确无误地立在墙头。
仅仅只是一个呼吸。他再次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贴着两侧建筑物的外壁像壁虎般攀爬而上。仅仅数秒时间,就消失在公寓楼的某处阳台上,整个过程中,叶苏秦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楼道间漆黑无比。叶苏秦不断在其间穿梭而过,时不时变换方位和追踪方向。他的面前虚无空白,什么都没有,他仿佛在追踪一只看不见的幽灵。
整个空间寂静无声,连叶苏秦跑动中的轻盈脚步声,在空寂的环境下也显得尤为刺耳。就在这时,他停了下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害怕吵醒睡熟中的爱人。
原本墨黑的瞳孔就像相机快门,骤然收缩后,一副不一样的景象浮现了出来。多重光影交叠下,一个扭曲模糊的人形在不远处屹立不动。
对方不再逃跑了。
叶苏秦摘下步枪,缓缓拉开枪栓,将一枚巴掌长的自制弹药压了进去。这是一枚多加了一节火药仓的推进弹,原本是为超出枪械射程外的敌人准备的。以目前两者之间的距离,其实没必要使用这种特制子弹,但是叶苏秦还是用了。好比在这个距离上用手枪的效果远好于步枪,但他还是选择了步枪一样,很多东西纯是直觉,没有道理可讲。
“好吧,我投降。”妩媚的声音在空寂的廊道上回响。一道身影撤掉了伪装显露了出来。原本空寂无人的过道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双手抱胸,依靠在防盗门上的窈窕身影。
是斯卡娅。
这只狡猾的狐狸原本还可以再逃下去。但显然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被发现的斥候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她看似轻松,实则全力戒备。眉梢的刺痛感强烈告诫她,面前的小家伙是个足以对自身产生严重威胁的可怕目标。虽然斯卡娅很确定,在十几天前,他还是个颇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
太快了!变化太快了,快到斯卡娅险些以为认错了人。
“兽”在直觉上面,有时候要高过某些精密的测算仪器。尽管叶苏秦在莉薇娅的精密仪器下只是个略微不同于常人的常人。但在斯卡娅眼里,则是个隐藏嗜血獠牙,静静躲在帷幕后等待择人而噬的凶兽。
两人对峙了将近一分钟。全程双方没有说话,一方暗暗戒备,似有似无的空间涟漪在四周酝酿开来,无形的力场蓄势待发。另一方则一动不动,不知道歪着脑袋在思考些什么。
突然他收起了步枪,转身离去,在离开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样。这个举动出乎意料斯卡娅意料之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脆地放过她。
短暂的诧异后,她反而更加戒备起来。事出无常必有妖,对面反常的举动说不定在酝酿某个阴险的计划。两人老实说也算是老交情了,在训练营的时候,一起朝夕相处待过三个月,彼此之间也算有些了解。对于这个行事出格的家伙,她很难找出一个词汇来形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别小瞧他,他往往会在你出乎意料的状况下,狠狠咬你一口。
直到对方走到走廊尽头,正准备从阳台上一跃而下的时候。斯卡娅终于确信这个家伙真的放过她了。
“诶!”
听到背后的呼唤,叶苏秦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滚远点,别掺和进来。会死的。这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斯卡娅在身后大喊。
叶苏秦扬起手挥了挥,收下了对方的善意,然后毫不犹豫的从阳台上跳下去。
“呼~~”
斯卡娅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子倚着墙壁缓缓滑落,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汗水早已浸透了内衣,她大口喘息着。在敌占区里的她并不轻松,随时绷紧着神经戒备着,尤其当痕迹暴露被人追赶的时候,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生怕一个疏漏,导致对面数个超凡围追堵截。好在最后关头,追赶的人放弃了。对于对方为什么放弃斩杀敌方大将的机会,斯卡娅内心隐隐已有了答案。
只是,未必太可怕了吧。
斯卡娅竟然隐隐发觉,在叶苏秦手上,如果真的发生争斗,自己似乎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这个想法说出来有些不切实际和天方夜谭。但是作为“兽”的直觉,她的内心竟然不可遏制地在恐惧,在惊慌,在嘶吼着让她远离对方。
这种状态前所未有。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
回到刚才的小三居内。叶苏秦倚靠在裸露的水泥墙壁上,和衣而卧。巴雷特跟速射手枪放在膝盖上,这样遇到危机,第一时间就能够够到。
对于刚才经历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一样。宁静安然。他不怕放过斯卡娅会对整个营地的布置产生怎样负面的影响,他一直是个局外人。如果条件允许,或许会看在报酬和咖喱焗饭上,不介意顺手帮忙清除。但斯卡娅显然不在这个名单上。原因之一是因为对方水平上乘,打斗起来无法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原因之二,在试炼考核中,斯卡娅对他明显放水了,这个恩情,他一直记着。虽然当初手下留情可能出于其他方面的考量,但是放水就是放水,这个恩情无论因为什么客观因素,他都得还。这是叶苏秦的处世原则。
虽然这个糟糕的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原则被打破。但,叶苏秦内心里还是希望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保留一点点自己在曾经世界的痕迹。
今天,内心隐隐有些悸动。不是害怕或者隐忧,而是兴奋。对于常年徘徊战乱边缘的人来说,面对战争不是热血澎湃,而是深深的厌恶。叶苏秦也一样。所以内心会有兴奋的情绪,令他觉得颇为诧异,但也没有怎么上心。
他将这些归咎于肾上腺素的飙升和纳米机器对体内细微到毫厘的掌控。自从注射了纳米机器后,原本熟悉的身体渐渐变得越发陌生了。
他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战争随时都会打响,老卒们都知道保持精神和体力的重要性。有时候打起来,几天几夜都合不了眼。
托纳米机器的福,他可以人为操控让自己大脑几秒内进入深度睡眠状态。而额外一部分徘徊于大脑的活性【尼伯龙根】也可以在没有意识操控状态下自主独立运行,起到预警作用。这样休息和警戒两不误。
按理来说,因为对大脑细致入微的调控,为了使睡眠质量达到最高,通常不会产生梦境。但今天,他做梦了。
那是一个荒诞扭曲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感受,却充满了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
燃烧的火,熊熊燃烧的火!黑色的火!
出现在面前的画面中,最多的就是一座城市。一副画面中间产生了裂痕,仿佛被钢锯从中锯开一样。左右两个画面光怪陆离,但可以看出来都是同一座城市。一座上面全是废弃楼房和龟裂的交通路面。另一座则显得有些灰暗,飞驰的轨道列车从空中坠落,无数人如同蝼蚁般慌忙逃窜,熊熊黑火自身后蔓延。低矮的,用铁皮和木板搭建的难民房里窜出无数燃烧的肉体,他们慌不择路地奔跑,尖叫,然后化作焦炭,一个个倒在路上。
左边画面中的平静城市毫无征兆的开始坍塌。右边画面中的城市则越发溃烂,天下下起了石头雨,砂砾灰尘如瀑般倾斜下来,巨大的石头落下,无数人影被砸成了肉沫,鲜血在飞溅,尘土在飞扬。
有什么东西自侵略蔓延、无边无际的黑火中诞生。是个黑洞般吸纳所有目光的小黑点。镜头如流光般开始拉近。
近了,近了。
那黑点露出了人型。
近了,近了。
是一张模糊的脸。
近了,近了。
自黑暗中有人抬头,所有的目光被瞳孔吸纳。那一双黑夜中令人内心发憷的凝视。
月牙弯般倾斜的眉梢尽头,墨黑色瞳孔内,两轮光影交叠灰败色的重瞳卓然在目。虽然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却在刹那,酝酿出了世界最大的悲伤。
有什么东西自心底蔓延开来。
明明什么感受都没有,可是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
很难过,忽然间。
自黑暗中,叶苏秦睁开双眼,茫然伸手摸了摸脸颊,那里有一颗泪珠滑落留下的濡湿轨迹。
地面毫无征兆地扬起了一缕细微的尘埃。
叶苏秦目光复杂的望了一眼膝盖上的杀人利器,默默将其背在身后,站了起来。他没有透过窗户去了望。意识的海洋中,无数的绿色斑点在逐一点亮。
沙沙~沙沙~
就像一列列行军蚁。
夜幕下一队队仿生人脚步轻盈地开始进军。而不远处营帐内,那些雇佣兵还在呼呼大睡。按理来说,这样的动静,久经沙场的老卒们不会没人察觉到。看来那一份伙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妥帖。
压抑的轰鸣。三台赤蝎的马达缓缓转动起来,履带在轮胎带动下缓缓压迫地面上的废墟,它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但坚定。沿着笔直有效的直线运行,这样与周遭呈散兵线迂回行进的仿生人之间的差距并不会被拉扯得过于庞大。
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动静。战车行驶得很慢,如同蜗牛攀爬。以赤蝎的性能,哪怕路途上遍布坍塌的矮墙,瓦砾和电线杆的情况下,也可以在三十秒内将时速提升到80迈。而如今,慢腾得不比常人慢跑快。
两台武装直升机则加注了燃油和补充了弹药。机组人员坐在驾驶舱中处于戒备状态,但并不起飞。
黑夜下,无数的黑点悉悉索索朝着对面蔓延过去。
隔岸,一窜火光冲天而起。
于是黑点们加快了行进的脚步。赤蝎战车也加足了马力,横冲直撞起来。
时间回到三十分钟前。
鲍尔森将最后一个部件安装好后,离开了营地。他带了一队七名士兵借着夜色朝着对面摸了过去。古伊夫妻跟在他两百米后,悄然尾随,从另一个方向渗透过去。他们同样也带了七名特种作战好手。
两百米的距离,是双方援护的最大极限。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队友了,配合默契,行动迅捷。
三名精锐斥候分散在前面。错综复杂的环境和无处不在的废墟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但是走出去没几百米,众人很有默契的停了下来。
今夜月光很黯淡,一缕云层遮挡了部分光线。风很急,地处滨海,太平洋上迅猛的风潮压迫过来,连海面上都泛起了成片的波澜。
这里能够看到海,虽然是内海。河堤早已侵蚀得不成样子,垃圾,瓦砾和硕大的海洋生物尸骸成了附近滩涂的主旋律。
波光粼粼下面,折射着微弱的荧光。但丁就这么被人推着站在一处歪斜的路灯下,背后是海浪涛涛。
鲍尔森伸手按下了护卫们端着的枪。身处战场上,每个人的神经细胞都大张着,突兀出现的人,很容易引起误会。
但丁还是老样子,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薄薄的毛毯。但是相比较迅猛的、发出呜呜怪叫的海风。这样的单薄的毛毯是否能够起到相应的作用,尚很难说。
这次寸步不离的奥鲁奇中校竟然破天荒地没有跟过来。推车的是一个靓丽的女孩,是佩蒂。海风将她飞扬的短发搅得一团糟。看得出来,她整理头发的时间明显高过于护理但丁的。
鲍尔森轻轻拍了拍手下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行。自己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要动用底牌了吗?”但丁说,“我不是很赞同。......我隐隐有种不好的直觉。这个举动,或许会给我带来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