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行驶到一处滩涂边缘停下,威廉打开车门,思虑了一下,笑笑回头,“别忘了答应给我的报酬。”
叶苏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兀自跳了下去。
短短二十分钟路程,两人在狭小的空间内达成了一系列合作。威廉靠近他的目的确实不单纯,毕竟他头上顶着他爹叶讫言的光辉。叶讫言老早就被罗列在各国谍报机构的名单之中,这样一家大型的跨国企业,没道理里面的区域负责人这一级别不会被挂单上。
埃勒只是名义上顶着医疗器材公司的名头,实则是一家军火企业,服务于五角大厦。
随口谈论的某些东西,也是点到即止。威廉不会过度去深谈一些关于埃勒的事情,毕竟两者的交情还没到这个地步。边边角角的一些情报,权当赠礼,轻飘飘吐露出来。
老实说威廉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个小年轻,但是谍报生涯混过十个年头的威廉很懂得沉默和不去过度干涉一些不该干涉的东西,比如没去问叶苏秦背后的一系列的东西。
每个人有每个人背后的圈子和情报来源。所以也没必要去问他是如何看出wGo这次行动背后的项庄舞剑。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聊斋就显得没意思了。
威廉将其当做与之对等的人物在看待,殊不知,叶苏秦其实也在竭尽所能从他这里迫切探听一切有关于外界的信息。
其实,也有些出乎意料,老爹几乎不谈任何生意上的事情,作为放养的庶子,叶苏秦其实多半也并不在意。
之前一直秉着吃好,喝好,玩好的心态,如今陡然一些事情展开来放置在面前,心态上也是波动开来。
虽然威廉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透露出来的东西,之黑暗,之复杂,之深刻,颇匪夷所思。
这就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而那个样子背后,那个颓废、聊赖,颇显得无能的老爹,整个形象陡然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老实说,叶苏秦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他是个能够控制住自己心态和表情的人,自始至终,他表情都是淡淡的,仿佛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威廉一直盯着他的表情,他是此道老手,但是从叶苏秦淡然的情绪中捕捉不到什么,也就显得面前这个年轻人更加高深莫测。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谈话其实很简单。
威廉想要更高的政绩,更好的发展途径,更有利的扶持和合作伙伴。而叶苏秦迫切需要一些情报,尤其关于埃勒财团和他老爹的情报,什么都好,他都要,哪怕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不好直接开口要,一旦问了,就容易露马脚,容易引起威廉的无端猜测。
威廉觉得叶苏秦是个可以发展过来的有力臂助。
而叶苏秦觉得威廉是个可以依仗的情报口。
虽然对于威廉背后的东家,他十分默契的没有问,但大概是哪个,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自己的揣测。
他也知道威廉肯定在自己心里也对他这号人物,构建起了一个基本的认知模型,虽然大部分都是错误的,是叶苏秦诱导给他的错误信息,但不妨碍他通过其他渠道去验证这些东西。
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去碰一些内容。威廉侃侃而谈,他说自己老家在北约克郡的斯塔塞斯,那是一个风景如画,静谧美好的港口,他有两个女儿。叶苏秦随口回了两句,他是那种就算敷衍着聊天,也不会令人感觉到被轻视和怠慢的人。
拨开一人高的茅草,面前的一幕豁然开朗起来。
玛丽少女号游轮静静躺在海平面上。
岸口上的草丛里停泊着一条快艇,有两个人站了起来,是伊娃和李欣煜。
“来了,”李欣煜朝他俩挥了挥手。
两人坐上船,李欣煜开动马达,快艇如箭一般窜出去,玛丽少女号上的水手放下绳梯,几人沿着绳梯攀上游轮。
海面上最后一抹夕阳歪歪倾斜下去,海平面上泛起淡淡的红色金芒。
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分。
除去他们四人之外,船上还有五个人,大家伙聚在一起吃晚饭;席间,威廉宣布了叶苏秦加入的消息,众人欢呼雀跃。
“已经好几年没有加入新人了。”威廉笑笑说,“来,大战前夕,豪言壮语就不说了,大家都是跟我威廉出生入死好几年的兄弟了,我们飘荡过几内亚,去过索马里,危机重重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了。我们是一群心怀热血的人,也是热血将我们号召在一起,来,为了接下来可能遇到的险关难隘,来,干杯。”
席间,一个个大汉拿着啤酒瓶过来找叶苏秦,叶苏秦照单全收,因为晚上还有活动,大家伙喝的都是低度数的冰镇啤酒。
落日余晖下,他们吃了一顿随性的大餐,游艇里有冰箱,储备着丰富的食物和食材,厨师长用精湛的刀法,将一条钓起来的海鱼切成薄薄的鱼生,淋上柠檬汁和芥末,就是一道风味独特的美食。锅里蒸了满满一大盘海鲜,各种鱼虾蟹蚌应有尽有。
九个人坐在甲板上,地上摊着餐布,中间一大锅的海鲜,大家徒手捞着吃,别有一番风味。
大家伙絮絮叨叨跟着旁边人说着些什么,时不时有人过来跟威廉交头接耳一番。叶苏秦坐在下首位子,自斟自饮。这些人都不认识,除了偶尔有人过来找他喝酒说些客套话外,没有热络的人坐过来,只有伊娃陪在旁边,小声对着他说着什么。
叶苏秦眼光极端毒辣,他在未来常年混迹在战场上,仅仅一个观察,就从对方姿态、动作、行为上判断出船上的五个人并非是受过训练的特工,而是普普通通渔民,普遍年龄都在二十出头左右,应该是被威廉从各个地方忽悠过来的冒险狂热分子。
吃完饭,躺吊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船只静静的行驶在海面上,朝着远方遨游。
“有情况,”正在半睡半醒间,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到甲板,船头人满为患,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昏昏沉沉之中,也不知道睡了多少个小时,看天色此刻怕是不下八九点。
月影照耀下,一艘巨大的货轮正横搁在面前,澎湃无比的船身给人以一种无疑伦比的压迫感。
森威尔上校号,集装箱区域。
有人鬼鬼祟祟乘着夜色出来,蹑手蹑脚来到集装箱前数着,一般箱体上都有用白色的硕大字母写着序列号,很快他找到了一个深蓝色的箱子,左右瞅瞅无人,小心翼翼靠过去。
咣当一声轻响,铁链锁住的箱门被打开一道缝,带咸味的清新海风涌进来,箱内污浊的空气为之一新。
查理森和温德尔揉捏着胳膊、大腿,微有抱怨的走了出来。
面前的矮小瘦弱小子也是老熟识的,打了声招呼,指使他们跟紧。这是wGo的一名普通成员,提前潜伏在这艘货轮的职工队伍里。
也幸亏是卡汶狄这样人均年收入只有一两千美元的国家,上上下下人浮于事,漏洞百出。不然在任何发展中国家,都不可能任由这伙人乱来。
漆黑的夜晚,海面风平浪静,除了货轮低沉的轰鸣和海浪的声音,万籁俱寂。
“现在是夜里十点,一个钟点之内不会有别人来巡逻,小心,按照我的步骤做。”
瘦弱小子提醒着,扒着集装箱外壳上的凸起,一层一层往下走,就这样下到甲板上。
甲板区域内上下左右都堆满了集装箱,只是两排集装箱中间留了一条窄窄的过道,下面足有十几米高。
几人在集装箱间穿梭,船头和船尾的高处都有大灯照明,一片雪亮,但在货轮中部还是黑暗的,三人猫着腰,在集装箱堆栈中间的缝隙钻来钻去,几人都不是第一次干这个了,熟门熟路。很快,又有几个红色集装箱被打开,里面钻出几个预先埋伏进来的人,有些熟面孔,有些则是生面孔,不过都是一个组织内的人,大家伙热情拥抱,其中就数查理森最热情,挨个拥抱过来。
不着痕迹间,查理森和温德尔对视了一眼,手上扁平便贴式的定位器少了几个。
瘦小个子将众人招呼过来,安排了任务,他摊开一张图纸,众人急忙拿出手机拍照,“上面用红笔写出的集装箱序列号都是装有卡柏拉胶的,位置都在地图上标示出来了,我们兵分三路,挨个过去破坏。”说着拿出一个个小罐喷雾器,“速生霉菌素。喷上这玩意,卡柏拉胶就废了。”
每一队都拿了一罐喷雾器,各自按照自己分配的任务行动。
集装箱区有些逼仄,路不好走,尤其一些箱子挂在高处。有些箱子用塑料捆扎带扎住大门,有的则上了铁锁。人群里有个中好手,可以用一根小铁丝就投开锁扣。
拉开集装箱门。
尼龙塑料袋堆得很高,满满当当堆满了集装箱,口袋上印着外文,看不懂。
wGo成员钻进去,用小刀划开这些口袋,大量的乳白色颗粒像瀑布一样倾泄下来,然后成员拿出一个喷雾,向颗粒物喷洒着水雾。
查理森拿起一把颗粒物闻了闻,点了点头,挥手让后续的人赶紧干活。
一伙人热火朝天。老实说搞破坏真有一种特殊的快感,他们干的越来越起劲,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将整个集装箱里的卡柏拉包装袋全都划开,实际上这也不现实,因为太多了,破坏不过来。
这个集装箱只是将摆在前面的几袋子进行了破坏,然后继续下一个货柜,依然是划开几个袋子,让卡柏拉胶流淌出来,然后喷洒药水。
“好了,撤!”理查森一挥手,带着几个成员往下爬,就在这时,货轮上警报响起来了,扩音器里响起一个急切英语呼喊。
很快甲板上传来跑动声,还有船员的大呼小叫,有英语,有马来语,不过好像不是冲着他们来的,理查森看到,好几个船员跑到甲板一侧,用消防水龙头往海里喷水。
“掩护我们的来了,赶紧的,动作快点,他们拖不了几分钟。”几人有些焦急,匆忙加快了手脚,将一批卡柏拉胶破坏掉。
海面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渔船、游轮。像一条条鲨鱼一样巡弋在森威尔上校号四周,此刻这里还在卡汶狄领海区域内,不是公海,受卡汶狄法律保护,这些捣乱的船只显得有些肆无忌惮。
货轮无奈,只能降低速度,不然发生撞船事故就不好处理了。
渔船、游轮试图靠近,但接连发生多次事件,货轮上的人也知道他们想干嘛,一个劲拿水枪嗞他们。
有扩音喇叭不断反复喊话:“这里是wGo环保组织,请森威尔上校号立刻停船,接受检查,我们怀疑你们船上携带转基因产品。”
“你们无权干涉一艘正常行驶的船只,我奉劝你们赶紧撤离,不然我呼叫海警了。”货轮上不甘示弱的反驳。
饶是如此,面对不断靠近的小吨位船只,货轮不得不再次放慢速度,因为货轮庞大的身躯在行驶过程中,容易船底挤压水面,造成漩涡,小吨位的船只靠近,容易被劈波斩浪汇聚成的漩涡吸附进来,从而造成船毁人亡的事故现象。
无论是谁,都不想闹出人命。
但这伙人太狂热了,不止几次纵船从货轮船头经过,惊险无比。
叶苏秦也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伙人这么不要命,稍有差池,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好在威廉还算理智,只是在边缘凑凑热闹,没有像那群狂热分子那样来个以身殉道。
就算在边缘,也被一道水柱冲到,甲板上的人站立不稳,被冲跨了几个,撞得头上都是包。浑身湿淋淋的,一个个站在那里互相击掌,仿佛是得胜归来的勇士。
叶苏秦坐在船舷上,觉得有趣。有人叫他往里面靠靠,因为船速有些快,怕被甩下去,他笑着摆了摆手,忽然笑容僵硬了。
他侧耳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猛的将头扭过去。
瞳孔在夜幕下不着痕迹变了几下,深灰色与浅红色交替在瞳孔位置轮换。货轮距离自己的玛丽少女号不过一两百米,在他的视野中,原本富有色彩的一幕被黑灰所取代。
就在刚刚,他听到一声浅浅的落水声,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两伙人交锋,被人用水枪嗞下水的又何止一两人。
但是随即,有涡轮旋转的蜂鸣。
他的耳蜗聚集有近十万纳米单元,可以捕捉方圆一公里内七万八千个声音源。
况且作为狙击手,他的目视和第七感向来都很强。
第一时间,他就找到了那个不符合环境的声音来源。
那是水下一道黑影。
夜色掩护下,加上足够深,大概在水下五米左右,常人的目力根本看不到什么。
那黑影笔直朝着货轮船底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