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把月色遮拦。
二十几号人在这片黑不溜秋的旷野上玩起了躲猫猫。
唐古拉不知去向,韦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心跳以每分钟一百八十下急速跳跃,连脑袋都有些闷闷的。
最近遇到的不对称作战,频繁得令人目不暇接。
昨天还在马尼拉连续干翻十数名国外雇佣兵,今天又在国内摊上了。
而且数量更多。
旷野上没有什么遮挡物,有的也只是碗口粗的树木和土包,这些东西根本挡不住5.8口径步枪弹,身上的防弹衣更多起到的也是一点心理作用。
又不是重型陶瓷防弹衣。
韦德本职是外勤人员,虽然牛逼哄哄,但是直面训练有素的外国雇佣兵,水平上谁高谁低,真的很难说。
窸窸窣窣——。
僻静的夜晚,任何声音都被无限制的放大,哪怕战术靴踩踏草茎的轻微声响。
对面人多,根本不在乎通过一两个诱饵,把隐藏起来的敌人揪出来。
只要先开枪,尾随在后面躲避起来的武装人员会第一时间清空弹匣。黑夜下,任何火光都会显得尤为醒目。
韦德手心在冒汗,工程塑料的握把也滑腻腻的握不牢。
他咬了咬牙,正准备在对面凑上来之前反击;草丛子里,一连窜短点射精准袭来,啊啊两声惨叫,首当其冲的两名黑衣武装人员被子弹动能打得凌空倒退。
后面的武装人员随即反击。
子弹打得方寸之地草茎纷飞,烟尘四起。
韦德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下又不由自主担心起老唐来。
又是两声枪响,这次是斯捷奇金自动手枪发出的,枪声清脆琅琅,给人一种毫不拖泥带水的爽利。
这次枪声是小林子里发出来的。
而林子距离他们有点远。
武装人员面面相觑,这次碰到硬点子了。
不远的矮坡,三声枪响汇聚成了一声。
这是以极短的时间打出去的缘故。顶级的枪手都未必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连续拉动枪栓三下,并连续扣动扳机,把三发子弹打出去;这样会因为时间过短,从而听起来,只打了一声枪响。
叶苏秦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三发子弹打了出去,也不看战果,身子就地一滚,沿着斜坡滑落下去,同时拔出鞋帮上插着的匕首。
他在乱草堆里快速行进着,猫着身子,速度却出奇的快,两名包抄过来的士兵还没察觉到怎么回事,就被撞倒,一人胸口扎了一刀。
叶苏秦站起来,在尸体上蹭干净匕首,重新插回鞋帮内。他太喜欢这种氛围了,尤其黯淡无光的夜色下,内心中,某种欲望在蠢蠢欲动。
他是黑夜的王者。
叶苏秦睁开眼睛,无数的迷雾被推散开来,瞳孔在扩散,疯狂的纳米单元潮水似的沿着眼神经路线踊跃流窜过来,无数白色的小点点正在逐步逐步占据着他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折射出饱含科技光芒的炫目色彩。
黑夜,在叶苏秦眼里,亮如白昼。
一公里外。
高耸入云的冷却塔末端,一截黑影重心不稳似的跌落下来,在塔底砸成了肉泥。
就在一秒钟前,连珠串似的子弹以几乎不可能拥有的精准度,打在了墙壁裸露在外的砖石缝隙内。
第一发子弹撞开缝隙上做粘合剂使用的水泥,第二发子弹扩大了窟窿,第三发打穿了墙壁,将后面猫着腰躲避起来的狙击手一枪爆头。
从选址上看得出来,这是一名经验老到的狙击手,他在光洁的内壁上,人工开凿出了七个射击孔,应对七个方位。无论敌人出现在哪个位置,他都可以居高临下瞄准射击。
因为射角的关系,外面人想要攻击他,难上加难。
半永固的狙击阵地,使他无需频繁更换狙击点,怎么看,都是一场完美虐杀的开局。
事实也正如预料的进行。
54组的狙击手是一名射击运动员,枪法很准,但也仅止枪法很准。
对于狙击手来说,枪法是最次的一环。战场不比训练场,首要保证的是生存,其次才是杀敌。
虽然运动员受过系统的狙击训练,但一上战场,还是掩饰不了那股浓浓的菜鸟味道。手上的枪很不错,也很名贵,各种配件、组套加持下,膛口焰很小,一闪而没,枪声也很小,比手枪声音大不了多少。
但,饶是如此,对于久经战场的老兵来说,这点就够了。
黑衣武装狙击手第一时间锁定了对方,在得到上级允许后,果断扣动扳机。
他并不在乎自己会暴露,开完一枪后,确定目标被消灭,才从容将枪提起来,行走在狭窄的维修扶梯内,快速更换射击点。
他不觉的有人能够在厚实的墙壁后面逮到他;逮到他也没用,冷却塔没有窗户,没有过道,没有裸露的空间,而狭小的射击孔;侧着身子的他根本不会被这么小的孔洞内射来的子弹打中,如果对方枪法真的这么好的话。
但,叶苏秦在这方面,也是大师级人物。
三发入魂,一枪敲掉了对方最具威胁性的目标。
旷野加工厂的复杂环境,叶苏秦彻底释放了天性,韦德和唐古拉都不在附近,无需在遮遮掩掩什么,他甚至都懒得再遮掩身形,而是正大光明的跑动起来。
他并不在乎对方锁定他的身影,也不在乎呼啸而来的步枪弹。
叶苏秦不是不死之身,纳米也不是万能的,打在身上,只是伤害比普通人轻,但不代表不足以致命。
但。
纳米持有者,会让对方有开枪的机会?
旷野荒地,杂草从生,但凡稍许挪动身形,就会不受控制的撩拨到附近的枝枝叶叶。这种细微到不能再细微,如同风吹过麦浪的悉嗦声响,在叶苏秦耳朵中被无限放大。
纳米单元拥有堪比高性能计算机的运算能力,几乎只要有个过滤杂音的模板,就能够准确辨别出方圆百米之内,那些猫着腰躲藏起来的敌人。
叶苏秦平举双手,单手持着步枪,一手拿着手枪,猛然开火。
仿佛无形中有无数激光指示器在索敌,子弹如同长了眼,轻易飞过几十、上百米的距离,洞穿草木,大片大片篙草如同镰刀挥落般割倒,身后血花四溅,巨大的冲击力打得袭击者飞了出去,重重跌到在地。
这批武装分子装备精良,除了没有配备夜视仪外,其余该配置的,全部配置齐全了,在这么凶猛且精准的射击下,竟然还有几个侥幸没死,喝哧喝哧,艰难在地上爬行,想要离这个魔鬼远点,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线。
叶苏秦换了打空的弹匣,手一搭,子弹重新上膛,持枪垂落,随着走动的幅度,高低摇摆,时不时扣动扳机,将一名名濒死的武装人员送去上帝的怀抱。
厂房外面的武装人员几乎被消灭一大半,剩下的在追击老唐,不过看着小树林不断明灭短促的枪声和惨叫,就知道老唐那边问题不大。
叶苏秦重新将枪背在身后,刚才发动强化听觉的时候,若有若无,从熊熊燃烧的指挥车内听到很微弱的呼救声。
他不再迟疑,快速跑动起来。
车辆距离他有些远,很难想象对方是否能够坚持到他的到来。
整辆车已经开始燃烧起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下一秒,油箱里的汽油会被点燃,发生剧烈爆炸。
几乎在跟死神赛跑。
叶苏秦一脚踹开车门,巨大的力道令车门整个弹飞了出去,露出里面满地狼藉,大量人体器官混杂着各种塑料、电器碎片分布不均的洒落一地,淅淅沥沥的血渍涂满了整个车厢,被火一燎烤,发出刺鼻难闻的焦糊味道。
车厢内温度出奇的高,叶苏秦脱下外套披在脑袋上,一咬牙冲了进去,车内空间不大,找个人不难,很快发现了蜷曲在角落里的伊莲娜。
这个妩媚如同美女蛇的家伙,全然没有那股往日的骚气,蜷缩着,原本淡棕色好看的长发被燎了一小半,发梢犬牙交错,难看得要死,身上,脸上都是灰黑,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有大片燎泡,整个人已经陷入重度昏迷,情形不容乐观。
顾不得太多,叶苏秦一把扛起女人,没想到这个个子仅仅比自己矮了一丢丢的高个女人竟然意外的轻。
他把外套盖在她身上,身子一窜,跳出了指挥车,朝着远处发足狂奔。
轰的一声巨响。
指挥车非常应景的爆炸,巨大的冲击波掀得他们摔倒在地。
伊莲娜发出一声闷哼。
远处的枪声骤然激烈了起来,对面大部队开始出动,厂区内布置的人员少说超过八十人,如果仅仅一窝蜂出来,叶苏秦倒也不惧,但是他们竟然开着越野吉普车出来,那就要命了。
这些车辆明显经过改装,加装了各种挡板,能够有效防范子弹的攻击,大轮胎适合这种荒野烂路,天窗洞开,一名手持苏制dp轻机枪的射手端着支架疯狂扣动扳机。
长长的火舌照映下,无数尘土纷飞,沙尘弥漫。
电光火石,叶苏秦做出判断,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营救行动宣告失败,他头也不回扛着伊莲娜就走,至于剩下几名伙计如何,只能各安天命了。
.........
李欣煜发疯似的在旷野上跑着,从没上过战场,只是在隐蔽战线历练过一段时间的她,经受了自打出生以来,最血腥残酷的一夜。
大脑已经彻底宕机,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了,求生的本能让她使出平生以来最大的力气,发足狂奔。
或许距离主战场有点远,这边竟然没有遭到武装分子的照拂。
李欣煜侥幸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蹿了出来,高大如熊罴的伟岸身影兜头罩下,一把将李欣煜扑倒在地。
李欣煜下意识想要尖叫,被对方一把捂住嘴巴,只来得及发出呜呜的哽咽。
“是我,噤声。”韦德咬着对方的耳朵低语道。
李欣煜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韦德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两个人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气。
隔着老远,噼里啪啦的枪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
确保了李欣煜的安全,韦德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救援已经成了不切实际的泡沫,想到54组全军覆没,朝夕相处的同僚一夕之间天人永隔,不由得悲从中来。
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他拍了拍李欣煜的肩膀,“走,找个安全的落脚点。”
两人相互扶持,韦德持枪警戒,李欣煜则小心翼翼矮着身子朝前摸索。
阵阵马达的轰鸣由远及近,好在那边打得足够热闹,暂时吸引了大量注意力,但这种视线的转移不是长久性的,拥有大马力座驾的武装分子,不需要多久,就会再次关照他们这片土地。
靠着两条腿是绝对跑不赢的。
韦德想起了老唐,想起了叶苏秦,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可惜自己多半帮不上忙,充其量也是个拖后腿的。
只能内心默默祈祷他们平安。
“趴上来,我背你。”
为今之计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所幸两人水性极佳,这边靠着江流,只能泅渡过岸了。
能够停泊千吨级远洋货轮的江河,河面宽阔足有百米,水深更是深达十几米,天色灰暗,洋流很急,一个个在水面上打着小漩涡。
贸然下水,绝对不是安全行为,但不下水,就会被身后的车辆撵上。
无法,只能泅渡过去。
韦德水性好,让李欣煜搭在他肩膀上,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李欣煜点了点头,趴了上来。
武器装备什么的累赘,都不能用了,除了一把手枪,其余装备都被他丢在水里,埋头潜了下去。
两人依次下水,韦德游得不快,为了避免动静太大,吸引来关注,两人只是浅浅浮出一个脑袋,靠着湍急的河流自身的流速,控制身形,缓缓朝着对岸游动。
黑漆漆的河面上,无光无影,有黑色的浅影在游动,时不时有什么东西在啄食脚背,发出酥酥麻麻的感觉。
远处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晃动了一下,冷不丁的冒出庞然大物,吓了两人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条大鱼。足足有半人多长,看着像是一条黑鱼,又觉得不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的水面上,风呼呼的刮着。
在水里还没有什么感觉,爬上岸,冷的要死。
这种气候下,不需要多久,就能将人冻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