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被雪掩盖的废墟下面,是一座完全坍塌的别墅,外围还有残垣断壁,以及像长矛一样笔直挺立的金属栅栏,表面锈迹斑驳,好几处被不知名的怪物撞坏,洒落一地碎件。
向阳面还能看到倒伏的三角屋顶,上面有一扇没有玻璃的空窗,能够容纳一人趴伏着通过。
内部空间很大,足够五人躲在里面遮风避雨。
五人依令在此驻守,他们从卡车上搬卸下来一箱箱生活物资、武器、燃料等生存物资。几个人手忙脚乱忙活着,有的铲雪清扫路面,有的在远处设下绊雷等陷阱,有的则爬上屋顶,观察附近环境,寻找视野开阔地带设置机枪阵地。
五大箱物资里,有足够的燃料、纯净水和便携口粮,足够他们生存半个月。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兵,哪怕被单独留下来,也能够从容应付荒原上大部分危机。
为此,小队中人并不是很在意。
叶苏秦在沿途布置了多个中转点,为的就是如果遭遇什么意外,能够第一时间通过各个中转点,快速将情报传递回去,这是最保守的做法。
而且这些老兵,看似精锐,实则在前进侦查中累赘多过实用。叶苏秦在靠近敌方势力圈之前,将这批老兵以各种借口差遣出去,一来为了保护这批弥足珍贵的老卒,二来也是减少自己的负担。
有些任务,尤其侦查任务,他一个人足以胜任,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
一伙人在山里兜兜转转了两百多公里,为了能够通行车辆,他们不得不多绕了一百多公里山路。接下来的路,越来越不适合用汽车了。
到膝盖的积雪、破败的公路、以及无处不在,充满恶意的“猎人”们已经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车辆就是移动的靶子,远不如步行来得实际。
士兵们爬下汽车,拿出汽油桶浇在上面,一把火点燃,车辆熊熊燃烧。
多余的物资被寻了个隐蔽地点掩藏,所有人在一处背风的小山丘下面整理装备,哈里斯的扈从都很精锐,他们按照各自职责携带装备,井井有条。
哈里斯穿了一件黑色风衣,黑色的线帽遮藏住了他一头枯黄的发质,磨得有些发旧的迷彩战术裤,黑色的战术靴,一身黑色,酷酷的,仿佛又变回那个年少轻狂的桀骜青年。
他的目光投向叶苏秦,意喻难明,似乎有些话想跟他聊聊,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两天,叶苏秦一直跟这伙人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而且他的身边也从不缺少一起来的士兵,随着派遣出去的士兵越来越多,他身边只剩下五人了,按照既定节奏,这最后五人会在靠近普瑞斯总部四十公里外的一处昔日住哨所留下警戒。
叶苏秦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弹出一支叼在嘴上,剩下半包被他丢了出去,四周一伙老兵笑嘻嘻的接过,一个个你挣我夺,抢过烟后吞云吐雾。
在旧时代廉价的烟草,因为气候变异和越发严峻的生存现状,导致产量稀缺,仅止卡特里特这样的大型公司,才能够勉强生产一批,供应上层人员。烟草变得跟酒一样,在这个时代彻头彻尾成了奢侈品。
倒不是说没有售卖的地点,而是高昂的价格让一些人望而却步。
一包烟抵得上一名普通士兵半个月的俸禄。
他掏出火机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随着北风吹拂,转眼间消逝无踪。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人也有些恍惚,老实说,他没有烟瘾,之所以忽然想抽烟,只是因为觉得莫名有些心烦意燥。
一支烟下得很快,他随手将烟蒂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颠了颠肩膀上的狙击步枪,伸手招来附近的随从,“你们跟着哈里斯先生一起行动,我先去前头探路。如果安全的话,我会沿途留下三条横线的痕迹,如果有危险,我会发红色的信号弹。”
众士兵点头表示知晓。
叶苏秦对着远处的哈里斯点了点头,孤身走入荒野。
十五分钟后,哈里斯麾下三名猎人扈从尾随着叶苏秦的脚步,一头扎入荒野,他们以扇形面积向前探索。
目下已经进入争议区,遇敌的风险急遽增加,不得不加派人手,小心应对。
英灵们给自己打了能量药剂,将自己状态调整到最佳。
半个小时后,休整结束的小队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大地逐渐向后退去,叶苏秦放开速度全力奔跑,在原来的世界,或许还会有些顾虑,但在这怪咖遍地的末世,则不再掩藏自己的机能,他行进的很快,转眼间已经跟后续部队拉开了十五公里的间距。
没到膝盖的大雪根本无法掩藏踪迹,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只是,在太平洋东北部区域,地处亚热带圈内,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雪,俨然如同北端极地一样。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荒凉,在越过库都兴山一线后,几乎再难看到成规模的聚居点存在。若是放眼四望,视野中大多时候只是毫无生机的一片荒原,几乎不可能找得到食物和水源。
这跟向导口述中的情节大相庭径。
作为两个大型公司的物流线上,沿途依附其生存的聚居地应该不少才是。但放眼望去,有的只是焚烧过后的废墟和孤零零如同鬼蜮的破败村落。连一丝人影都看不到。
仿佛一夜之间,依附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全部突然消失了一样,就好像庞贝古城的重演。
如果,这是救助会的手笔,那么,这份手笔也未免太大了吧。
上百个村落,以及无数依附在废墟之上生存的流民组织们,想要赶尽杀绝,且不留下一丝痕迹,其难度不亚于让猴子们学会开战斗机。
而且,这雪下得,也未免太大,太突兀了些吧。
叶苏秦停下了脚步,拔出手枪,小心翼翼靠近一处断墙。
他寻到了一处保留完整的小型聚居地,从外面看得出来,中心地带有十几幢修葺过的房屋,这是一个以家庭为单位组建起来的流民武装,他们占据了这座村落废墟,修葺了一部分房屋用以居住。
外围有新修建的简陋排污渠,也有一些烟火痕迹和生活垃圾。
村子内寂静无声。
以叶苏秦经过强化的听觉,竟然也没有听到一丝带喘气的声音。
叶苏秦又往前走了两步,肌肤突然针刺一样隐隐的刺痛,这是身体感应到过量辐射后发出的警告。
纳米单元的安全机制快速反应,一边给大脑发出警醒信号,一边促使身体分泌出更多抗辐射功能激素。
能够被体表感知到的辐射,指标已经不是一般的高了,这块区域远离核战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一个村落就会有超标的核辐射。
叶苏秦来不及细想,拿出医疗组件给自己打了一针抗辐射药剂。
辐射不比其他,就算使用抵抗手段,也只是缓解症状,除非配备全套的防护服。
但,越是如此,叶苏秦越加好奇。
他越过一堵矮墙,翻身进了一座带花园的小楼,看得出来,住在这么宽敞明亮的房子的主人,在流民武装中具有一定地位。
房间经过装饰,虽然仍然显得有些简陋,但多了一丝生活的气息。
窗台边上摆放着形形色色的花骨朵,叶片早已凋零,在过量核辐射下,连动物都活不下去,妄论植物,而且,看得出来也疏于照顾。
沙发上躺着一具男尸,脚边掉落着一本书。
叶苏秦小心翼翼凑过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触发式机关后,将男子平躺放置在地上,他是头部中弹,半个脑壳都打飞了。
在被杀前,他正饶有兴致的看一本话本小说。
他死于突袭。
作案者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或者特种部队,凶器是突击步枪。
叶苏秦翻检了一遍,找不出更多线索后,脚步轻盈的走上楼梯。
他往上走了两个台阶后,不动声色的又走下来,楼梯口后面有一个储放工具的小房间,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拔开插销,轻轻推开矮小的房门。
里面令人作呕的一幕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九岁的小女孩,不着片缕,四仰八叉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四肢被拧断,脸上面目全非,细嫩的小脸颊上还有粗鲁耳光和拳打的痕迹。
她被侵犯过。叶苏秦翻开她的双腿仔细查看,得出结论,不止被一名男性侵犯过。
他擦了擦手,轻声将门关上。
尸体腐烂程度不高,看得出来,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
叶苏秦低头沉吟着,从现状上看,靠近库都兴山一线,沿途聚居地被摧毁殆尽,连尸体都不留下一具,而且痕迹做得很完美,仿佛这些聚居地不曾存在一样。但是越靠近普瑞斯的总部,则显得潦草,有种敷衍了事的既视感。
上了战场的士兵都是禽兽,从这一点来看,对方好歹没有脱离人这一基本范畴,只要知道敌人还是人,多多少少内心会舒缓很多。
他翻出地图比划了一下,这里距离普瑞斯的总部不到四十公里,发足狂奔的话,只要三个多小时就能够摸到对方的主城区的边缘。
但,显然事情不会如此顺顺利利,不然也不需要叶苏秦上场,随随便便几个侦察兵都能够将事情搞定,而且做得滴水不漏。
越靠近核心区域,叶苏秦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这里的事物,有些超出逻辑和想象。
救助会在这里做什么?如果仅仅只是布置军事进攻路线,原本不需要这么麻烦,这架势,看上去好像要将这一片划为军事禁区,俨然在搞某种神秘实验的既视感。
这么厚的雪,会将一切痕迹掩埋。但,如果为了这一小块无关紧要的区域动用气候武器,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奢侈了吧。
线索还是太少。
一切只是凭空猜测,做不得数。
叶苏秦退出了储物间,再次走上楼梯,二楼里有七八个房间,躺着五个女人,从服饰上看,两个是佣人,三个是女主人。这种现象在荒野里非常常见,尤其是一些有些地位的男子家中。
女人们不同程度遭受了侵犯。这个在当下世道,也显得尤为正常。
叶苏秦简单检查了一下,准备离开,忽然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他小心走到楼梯拐角口,细致的蹲下来,那里的痕迹很新鲜,他伸手微微碰了碰,是血斑,渗入到瓷砖缝隙里。
这里显然被人为清理过,只是没有清理干净,遗漏下一丝丝斑点。
他从瓷砖缝隙里抠出一小块极小的碎絮,放在阳光下反复端看,目光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一分,那是一块从常见的战术服上刮下来的纤维。
有人在七八个小时前来过这里,而且是武装人员,谁会过来,为什么过来?在如此浓度的高辐射下。
答案呼之欲出,除了始作俑者之外,还有谁?
他们遭到了袭击?
袭击他们的是什么?
房间里没有弹痕,武装人员为什么不开枪?
种种疑惑充斥着他的大脑,困顿不已。
他站了起来,再次挨个搜索房间。带着疑虑搜查,果然找出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房间里的衣物的尺码,在比较完所有人后,发现了多出一小堆十三四岁女孩的衣物,鞋子也多出一双不同寻常的白鞋,尺码不符合已知所有被害人。
更重要的是,他从一女主人的房间里翻出一张色质有些泛黄的全家福照片,大概五六年前拍摄。照片中,大大咧咧的男子站在中间,左手搂着妻子,右手搂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背后站着三个成年人,一个眉目与之有些相似的青年男子站在c位,应该是他儿子,另外两位是她的妻子,其中一人怀抱着幼小的女儿。
荒原里,成年男子会早早出去组建家庭。他儿子应该不跟他们住在一起,所有没有衣物和生活器具。
但是女儿不同。
种种迹象表明,这家主人,还有一个大女儿。
房子内搜索了一遍,站在阳台上也将附近大致扫视了一遍,确定没有发现他大女儿的尸体?
被带走了?或者.....
“谁!”叶苏秦猛然回头,惊鸿一瞥间,猛然看到,头顶天花板,石膏板与石膏板的狭小缝隙间,一双瞳孔倒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叶苏秦整个后背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