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没?”张可松歪头问。
李真耸耸肩膀:“或许吧……不过……唉,我还是觉得你想得有些简单了。”
“我啊,可是先知!”张可松指指自己,“不然这事儿本仙给你算一卦?”
李真赶紧摆手:“别,别累着。这种事情,你算什么卦——你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张可松温柔地笑起来,忽然很神秘地说:“我见到的东西啊,其实不比你见过的少,还可能更稀奇。”
李真被她这笑撩拨得心里有点儿发痒。他就也笑着说:“你等着。”
然后出去在浴室里好好洗了一个澡。洗完澡,才敢裹着浴袍跳到床上歪在可松身边:“说说,什么事儿?”
其实平日里,两个人这样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不是说不能这样轻松愉快地聊天,而是说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在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就无所事事,两个人腻在床上。
今天是有原因的,但两个人都不想提。
因为就从今天开始,一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就像北川晴明说过的那样,每时每刻都有很多人死去、每时每刻都有什么地区在激烈交火。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李真。
张可松知道他的性格,因此一早拉他来自己身边,又在这时候同他聊起来——聊得很轻松,李真看起来也很轻松,但可松不清楚他的心里是不是真的轻松。
然而这已经是她能够为他所做的一切了。
她从旁边小几上的果盘里捻起一枚话梅,送到嘴边慢慢咬着,把头靠在李真的胸口,慢悠悠地说:“我看过咱儿子。”
“嗯,我知道。”李真将手搭在可松的胸口,拿手指绕她的一缕头发。
但几秒钟之后他赶紧低头,看自己胸口的张可松:“你不说那个意思吧?”
可松仰脸拿亮闪闪的大眼睛瞧他,笑着说:“就是那个意思呀。我想看一看,他未来过得好不好。”
李真怔怔地。看着可松的眼睛。
这世界上有三个先知,可松是他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一位。但他从来没要可松做这种事——看一看未来会怎样。
因为“未来”包含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无论怎么样强大的先知都不可能承受那种海量的“可能性”。同样的,要精确地预测一个人未来会怎样也太难了——因为在观察者的眼中,时间的流逝并非线性的。而是一个平面。
一年之后、十年之后、一万、一亿年之后的很多可能性都会被摊开在一个平面上,他们只能从中选取一个,去观察那种可能性。
这意味着他们很难看到特定某一个人的未来——因为在这个平面上百年时光如弹指一挥,极有可能在你所看到的那个未来世界的某一段时间里,那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换句话说,人类的生命太短暂。
不过,另外一些人或许是特例——比如像李真这种,理论上拥有无限青春的人。他们这种人就比较容易被“看”到未来。
但无论是他还是张可松都从未生出过这种念头——观察的结果是好的,那固然是好的。但如果观察的结果是不好的……那么今后的日子该过得多么艰难!
倒不如就这样一无所知地前行,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然而母爱这东西终究是“蛮横且不讲理”的。张可松为着腹中这个小生命。终于忍不住了。
所以李真紧张了起来——因为他知道那孩子所在的世界,就是眼下这个世界的未来!
但他看到了张可松的表情——这样的笑容,想来结果必是好的。然而一颗心刚刚放下,他又想起可松之前的那句话——“我见过的东西还可能更稀奇”。
一时间他竟然没有勇气去追问了,也更加感慨起“母亲”这个角色来。
还是可松将那枚话梅送进他嘴里。轻声说:“怕了呀?”
“嗯。有点怕。”在她面前,他就可以放掉名为“坚强”的东西了。
“他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似乎还挺厉害。”可松轻声道。
“是……哪种厉害?”李真问。
“厉害”分很多种。一个人事业有成,算是厉害。一个人赚了大钱,也可以算是厉害。一个人在敌群当中大杀四方、血战无算,也是厉害。
但李真最不希望的就是最后的那种“厉害”。那意味着他有很多敌人。意味着他的处境并不好。
“他被万人膜拜,被当成神一样的存在。”张可松像是梦呓一般说。
“嗯?”李真微微皱眉。这画面仍不能让他安心——倘若在一个秩序良好的正常社会,是不会出现这种局面的吧?
但张可松继续说:“看不清那里具体是什么样子,但环境似乎不错。没什么硝烟战争……一片纸醉金迷……”
“我也只看到这些。你知道,我看到的更像是梦——模模糊糊的。”可松微笑,“但也挺不错是不是?这说明这世界可没毁灭——所有人都好好的!”
于是李真也笑起来。低头吻了吻可松的额头。
然而他的心里已经掀起滔天巨澜!!
怎么回事?!
这意味着……升天计划失败了?
因为那里竟然还看得到人!
倘若升天计划失败了,那么如何出现那太平景象?纸醉金迷?
是人类终究战胜了古神?
不……即便战胜了古神,盖亚又怎么办?现在可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可以战胜盖亚的希望存在!
那么,或者是人类先战胜了古神,又好运气地拥有了足够漫长的时间。强大到足以压制盖亚了?
可那样一个强大辉煌高度发达的文明……又怎么可能出现“万人膜拜”这样的场景??
一连串的问题从他的脑海里跳出来,他一时间竟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张可松才把自己的额头从他嘴边挪开来,仰脸问他:“你怎么了?”
“噢,我……”李真笑了笑,“我是在想,那样的未来该有多好。那是一个好未来。”
“是啊。一个好未来。”她安了心,侧过脸去在他怀里找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李真抱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她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悠长、安稳。这时他才将她放回到床上,轻轻盖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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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以后,李真走出房间。
就在外面的世界,混乱还在持续,但这一片小天地却是平静的。外面的世界还要混乱很久——从前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今却变得理所当然。
在从前的世界,没有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权会仅仅因为民众的愤怒与暴乱而垮台。因为那样的政权拥有相对庞大高效的官员体系,那些官员们——无论平日里多么庸碌无为贪腐成性——在危机到来的时候都会成为那个维稳体系当中的一块坚实的砖瓦。这并不说明他们一定有多么高尚勇敢,而是因为他们的既得利益便建立在他们所寄身的那个制度的稳定之上。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就知道一个道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论那些人自身愿不愿意,自有更加庞大而不可抗拒的意志要他们那样做。
更何况从前的世界还是“从前”的世界——能力者的数量少得可怜。用人类最尖端技术武装起来的军队在武力上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在这样的双重保障之下,倘若不是真的民不聊生,绝不可能出现一国政权因为民众的愤怒而完全瘫痪的情况——况且一个成熟的政权也不会允许“民不聊生”这种情况真的出现。
然而总还有另外一些力量与因素是人类社会无法抵抗的。例如类种的苏醒、自然环境的变化、隔离带的降临。这些原因叠加在一处,千万年的时间构建起来的秩序大厦轰然倾塌。
一个原本完整的国家被自然之力划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区域。而这样的小区域里又出现了更加强大的能力者。在五年前这世界上的“王者”屈指可数,a级能力者也是凤毛麟角。但经历了两次“峰值”的冲击,人类作为一个整体也经历了两次大规模的“进化”。
在如今的世界上,王者已经不再是不可仰视的存在——虽然他们仍旧代表着人类作为自然个体的最强武力。a级能力者大量涌现,从前大多只服务于机密政府部门的他们如今散落在民间各处。
与从前的那些a级不同,这些人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拥有了强大力量。他们没有经受过专业训练,没有接受过心理疏导,更不清楚如何善用手中的力量,如何与身边的普通人和平相处。这种情况就仿佛一个赤贫者忽然拥有了惊人财富,然而他不清楚应该怎样去合理地使用这财富。
他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必然是如何去享受,而非如何去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如何在这样的乱世里令自己获得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