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咎没有江止和谢必安那么好糊弄,从他嘴里问出的话犀利无比,甚至是连他眼底的神情,都有些咄咄逼人。
我知道,他想问的是,就算我现在失忆,就算我记不起所有,与他们有关的,那些曾经的事情。
单凭江止这一次,这样义无反顾,大义灭亲,只为了救我的情谊,江止在我心中,到底会处在什么样的一个位置?
我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反倒将那些情谊在心中看的很重,很重。
只是这一切才刚刚发生,又发生的那么突然,范无咎想要立刻马上,让我给出一个反馈,我的情绪都还没冷静下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作何回答。
许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范无咎见我张了张嘴,想了又想,愣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眼底的希冀逐渐熄灭,看着我的目光说不上冰冷,也说不上柔情,有的全是那不知该作何评价的叹息与无奈。
“柳姐姐,我知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对您问出这个问题,是我逾越了,我只是……”
“我只是再也不想看见小阎王失落,太想为他在您这里争取一点什么了……”
若是范无咎因此恼羞成怒,或者更加咄咄逼人,非要我立刻知恩图报的做出什么应允,或许我的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可他在我没有回答之后,竟然回了我这么两句,弄得我一时间内疚无比,赶忙对他摇了摇头,说:“不是……范无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只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好,你们和江止千里迢迢,不惜代价过来救我,我的心里肯定是感激的。”
“早在上一次,你和谢必安过去帮我的时候,在我心里已经被我当成了朋友,这一次就更不用说了,江止对我的好,和我的熟悉感,在我心里就像我的弟弟,亲人一样……”
“只是弟弟?”范无咎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加重似的又问了一句:“只能是弟弟吗?”
“是。”我毫无掩饰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范无咎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答案,但我现在的处境,我比谁都要清楚,我连自己下一条路在哪我都不知道,我拿什么肖想感情?我又拿什么去爱别人?
更何况……
单是恢复不到三分之一的那点记忆,我与陆行遇,与沈知言的那些过去,已经够让我揪心,让我难受的了。
我的心里早就没有位置,能够容纳的下其他人了。
范无咎在得到这个答复之后,紧紧地看着我的眼睛,久久没有给出回应。
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又觉得自己这么露骨的回应,是不是有些太直,太不给他们面子了。
我刚想迂回的解释几句,化解一下尴尬,范无咎却在我开口前,故意打断我似的,自嘲地笑了两声。
范无咎笑着说:“柳姐姐,对不起,这都怪我,怪我明知道答案,还要逼你问你,是我没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向您道歉。”
“不是……”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范无咎再次打断。
“世人敬我的时候,唤我一句白无常,可我名号听着看似威风凛凛,实际上也就是小阎王身边的小书童罢了,连小阎王都不在意,他在您身边的位置,我又有什么资格问您啊。”范无咎接着说道。
不知为何,他这咄咄逼人的问完了我后,又说出这么一通话来,我越听越觉得膈应,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可我又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当年小阎王成天跟在您的屁股后面蹦跶,您对他都没生出半分男女之情,如今呀,好不容易重逢,我终究还是想得太多,太着急了。”
“柳姐姐,您不用担心,我以后不会再问您这么无聊的问题了,不论您将小阎王当成弟弟还是朋友,这都是您的自由。”
“老城隍那边接应您的那些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山脚下了,您看是我带着您下去会合,早点远离这片战火,还是我在这儿,陪着您在等上一会儿?”范无咎对着我问道。
许是范无咎刚刚夹枪带棒的和我说的那些话,实在是有些奇怪,又让我心里特别膈应,我莫名的不是那么想和他走得太近,干脆回了一句。
“谢必安那边的战局看起来不太乐观,江止在人间功力被压制,和江城还没分出胜负,我挺担心他们俩的……”
“反正这会儿也没人注意到我这边,我暂时应该还很安全,要不……”
“您就别在这里陪着我了,过去帮帮他们?”我对范无咎问道。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用一种复杂到,我有些不太看得懂的表情,轻轻地瞥了我一眼后,冷冷地回了一句。
“行,柳姐姐,那我就不陪您了,过去帮他们的忙去了。”
“不过这座古城内的磁场不太一般,周围的地势看着大有文章,现在藏在城内,和即将朝着这里赶来的大鱼和虾米实在太多,鱼龙混杂的,处处都很危险——”
范无咎的话说到这儿,忽然对我又警醒了一句:“您被带到城隍庙之后,千万不要一个人乱走,就在庙里静静地等着我们和小阎王过来找您,可以吗?”
“你放心,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除了城隍庙哪儿也不敢去,不会在添事端的,你就放心好了!”我对范无咎应道。
他这才冷冷地点了点头,而后化作一道白色的残影,直接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直至范无咎离开之后,一阵寒风忽然从我身旁吹过,我这才发现……
和范无咎说话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竟然紧张到出了一背的冷汗,浑身都要凉透了。
可明明江止才是那个传说中,响当当的阎王,范无咎给我的危险之意和压迫感却是更甚。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起今夜范无咎说的每一句话,眼里微动着的每一个细节,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感到的膈应、不适、变扭,到底是因为什么。
只是可惜,有些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你根本领悟不到,等你领悟到了,却又已经太晚……
……
我在祭台上又等了大概五六分钟,一个穿着大红色宽大官袍的老头儿,忽然从远处的林子里,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在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看着非常熟悉的面孔,一个是之前被我们安排去城隍庙求援的陈阿六,一个则是先前在我掩护之下,逃离这里的无名。
我与老城隍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赶忙停下脚,躲在一棵粗大的树干后面,一脸焦急地对我招了招手,用口型对我无声地喊道。
“柳……清影,过来,赶紧过来!柳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