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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剑舟,漫无目的地飘荡在浓雾深处。

没有日月星辰进行参照,便不知白昼黑夜,时光的流失犹如人心般难以琢磨。

庞坚,时而站在第三层的窗户口,冷眼望着众人心绪的剧变。

每隔一段时间,下面剑楼、黑谷的门人,脸上的表情,眼中透露的意味,都会发生一番惊人的变化。

起初,众人还将矛头指向……他。

说是因为他的多此一举,因为他跳出剑舟追逐那些绿蚂蚁,才害的戚青松下令跟上,使得剑舟偏离了方向。

指责者相信,没有他搅乱剑舟的方向,大家便不会迷失,该早已抵达绝天禁地。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是几天,也可能半月了,剑舟依然找不到方向,还是在“诡雾”中飘荡。

绝天禁地,包括回去的路,似乎离众人越来越遥远了。

大家的耐心被一天天地消耗,那些取出灵玉静坐修炼者,也显得越来越烦躁。

“大家别修炼了,只要保持罡罩的存在即可,要是永远不能脱离诡雾,境界的提升还有什么意义?”

一位黑谷外门弟子这天忽然高喝。

他眼中充满了绝望,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惨然一笑:“戚青松,剑舟就不要再四处游荡了。没有方向坐标,剑舟的飞逝纯粹浪费灵玉。”

“试,也试过无数次了,不还是没有冲破诡雾,没能抵达绝天禁地?”

“如果方向不对,剑舟再飞逝个一年半载,依旧还是在诡雾内打转罢了。”

三楼看台的戚青松皱眉。

那位缩在船舱内,负责为阵列填充灵玉,为剑舟制定航线者,闻言也走了出来。

“你说的不无道理。”

名为韩路的这位剑楼中年男子,对戚青松说道:“从进入诡雾算起,灵玉已耗去一万九千,我这边还有三万一可用。但是,剑舟一直移动的话,灵玉就会持续消耗。”

他摇了摇头,苦涩道:“终究,会有耗尽的一天。”

戚青松也无办法,道:“那暂且停下。”

“大家也都想想办法,看你们手中能传讯的异宝,可否和诡雾之外的人沟通。”剑楼的聂幽吆喝道。

“早就试过了,压根联系不上。”

“人在诡雾,五感皆失,如何和外界沟通?”

“没用的。”

“……”

剑楼、黑谷的门人弟子纷纷以叹息回应。

三楼,属于庞坚的房间内。

“周大哥,你手中的灵玉够不够?大概能撑多久?”

庞坚倚着窗户口,望向甲板上的剑楼、黑谷弟子,在所有人脸上都看见了无助,迷惘、失落和……越来越深的绝望。

“只是维持罡罩的存在,大概还能撑两个月吧。”

祭出深红色泽罡罩,始终不敢撤销的周卿尘,又变得不修边幅起来,满脸的络腮胡。

他不禁苦笑:“谁能想到这艘疾如闪电的剑舟,会在上头嘴里相对安全的诡雾迷失呢?”

“周大哥,你手中灵玉不够的话,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

“嗯,我不会和你客气的。”

周卿尘笑了笑。

庞坚轻轻点头。

他将一缕念头逸入储物手环,看到还有数千块的灵玉,加……数量众多的灵石。

因他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诡雾”,也无法和玄龟建立感应,为了节约较为珍贵的灵玉,他这阵子都是以灵石布置出小型的聚灵阵列。

然后,便以单一灵力形成青莹罡罩,将自己躯身和迷雾隔绝。

他这么谨慎,是因为那七个被聂幽、叶斐击杀的亡者,尸体早已被腐蚀成了灰烬。

这说明即便没有食脑髓的绿蚂蚁,将血肉之躯长时间暴露在外,还是会被诡雾中的某种力量缓缓侵染。

心念一动,他又集中精神在那枚剑令。

剑令内中小天地,数千个蓝衣大胖子挥剑的身影,已经全部消失了。

由于和炼狱天地断联,强如厉兆天也不能为剑令持续注入力量,那些演练剑诀的身影也就烟消云散了。

时间如水流逝。

又不知过了多久。

停泊在浓稠烟雾的剑舟,还是找不到前往绝天禁地的方向,也不知该如何回归,就只能期待遇见后面进来的人。

譬如魔宗,天水泽,或是从第一界而来的宗派势力。

“呼!”

如风中烛火熄灭般,一位木讷的黑谷外门弟子,长时间祭出的灵力罡罩消失了。

“王骥,你……”

黑谷的吕连辰,赶忙靠近了他,怪叫道:“你是怎么回事?”

“我的灵玉耗尽了。”

王骥低着头,讷讷道:“我是第一个耗干灵玉者,但不会是唯一一个。吕师兄,你不必管我的,因为大家都会死,注定难以从诡雾逃脱。”

“就如传说中的那般,深陷诡雾迷失者,终将死于诡雾。”

“终将永远消失。”

抬起头,他平静看着取出灵玉,递给了他的陆灵蝉,道:“没用的,找不到离开的路径,死亡只是早晚罢了。陆师妹,别在我身上浪费资源了,我……认命了。”

他垂头不再吭声。

所有人,都以复杂的目光看着他,看着这个以鲜活躯体暴露在诡雾之中的人。

“嗤!”

庞坚眼中金色光芒乍现,又悄然隐没。

他在三楼窗口轻喝:“没有绿蚂蚁出现。”

“王骥,告诉我们你的感觉!”

黑谷的叶斐喝道:“你是第一个不被绿蚂蚁食脑髓,活着处在诡雾之中者!你要是能活下去,就证明大家不用一直保持罡罩的存在!这样的话,我们就能撑的更久,或许能够撑到被人发现!”

“不错!王骥,请你务必坚持住!”

“不论如何,都告诉我们你的切身感受,我们需要知道该如何才能活下去!”

“王骥加油!”

剑楼和黑谷的门人弟子,在不同的位置看向他,有不少女弟子为他鼓励打气时,忍不住低声抽泣。

那些女的,并不是真心在担忧王骥的安危,而是有了感同身受的悲凉感。

她们显然知道,王骥此刻所经历的事情,最后也会轮到她们。

如果王骥躲不过,那么她们也会死。

“我……”

黑谷外门弟子王骥,默默感受自身,如在仔细体悟诡雾环绕血肉的奇妙。

然后,他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庞坚注意观察,并没看到有食脑髓蚂蚁的出现。

他和所有人一样,只能看到无处不在的“诡雾”,缓缓渗入王骥的皮肤毛细孔,随着王骥的呼吸进入他的心肺。

王骥就这么缓慢地,一点点地死去了,慢慢在众人的注视下血肉腐朽。

直至,枯骨也化作了虚无,如成为灰蒙烟雾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中,剑舟上的气氛变得无比沉闷。

王骥的死亡,如将大家心中仅有的一点希望之火,给狠狠地掐灭了。

“他说的对,大家都会死于诡雾,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哈!上头所说的,绝天禁地处在安全的诡雾中,根本就是骗人的!”

“天地间最恐怖的诡雾,将整个炼狱裹着的诡雾,哪里是他们能参悟的啊!”

“再多的灵玉,终究也有被耗尽的一天,大家都准备好死去吧。”

越来越多的悲观者,将内心的负面情绪宣泄,灵器,衣甲,饰品,所有蕴藏灵力的物品都变得没了意义。

他们从所有可以汲取灵力的事物中,尽可能地汲取灵力,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态度。

“陆灵蝉。”

方博轩主动地,走到黑谷领头者陆灵蝉身旁。

他淡然一笑,却对长相看着就尖酸刻薄的女子说道:“黄莺,你说的没错,我是方玄。”

“我就知道是你!”

黄莺冷笑。

“你一个陆家的奴才,以前是没有胆子,敢和我这么说话的。”

事已至此,方博轩也不再遮遮掩掩,道:“我方家没被灭门前,在第二界的门阀家族中,一直是高于陆家的。”

这句话,他是看着陆灵蝉说的,又道:“这点你应该也认同吧?”

陆灵蝉轻轻点头,先挥手示意黄莺闭嘴,才说:“方家被魔宗清扫的原因,一直都是个谜团,你能不能告诉我因为什么?”

“因为你。”

方博轩微笑着说,眼中却没有一丁点笑意。

陆灵蝉茫然:“因为我?”

“你我有婚约,可你修行天赋太高,高到让黑谷谷主欢喜不已。他不仅收你为亲传弟子,还打算做主将你许配给北墟荒芜之境的某个人。那个人的师傅,还亲自从第一界下来,去看过的根骨和资质。”

“他表示很满意,所以和魔宗提了一个条件,打算让我悄然死去,彻底了结这段婚约。”

“这么做,是免得他徒弟知道我还活着心中会有芥蒂,他怕影响他徒弟的境界突破。”

“我爷爷很疼爱我,不肯答应秘密处决我,便偷偷将我送走。”

“于是,我们方家就被魔宗,给血腥地清理了。”

方博轩笑着说出这个无比残酷的事实真相。

陆灵蝉先静静看着他,然后坐下来闭上眼,沉默了很久。

“黄姨,当真如此?”

她背对着黄莺询问。

“大差不差吧。”黄莺冷然道。

陆灵蝉点了点头,叹息道:“方玄,此事我全然不知情,我……”

“我没怪你们方家,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这件事也由不得你们方家。是你的师傅,荒芜之境的某个人,还有魔宗促成了我方家的灭门。”

方博轩连脸上虚假的微笑都再难维系,哀莫大于心死,漠然道:“可恨,我隐忍至今,回头再看却发现毫无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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