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接过大师姐递来的排骨汤,端在手上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大师姐诧异了下,忍不住就去看了一眼穆先生。
穆先生十六岁参加武斗,十七岁成红色小将总帅,二十五入狱,三年后领悟了死生之间的奥秘,突破先天……可以说,穆先生最辉煌就在十几二十来岁这个时间段,所以,他很了解这个时间段年轻人的心理。
讲个不好听的,你再二,能二得过穆先生么?
很多名人自传中所谓创业,其实就是年轻人犯二,可是他成功了,于是便吹嘘起来,就像是某大贾出书吹嘘自己当年眼界高,趁着毛熊国狄朝轰然倒塌,他如何英明神武扛着大米去换回了无数值钱的东西……实际上呢?当年他看别人发财,眼中大热,也想跟风赚点小钱花花,不曾想就生发起来,从此起高楼、宴宾朋,便开始粉饰脸面讲自己年轻时候多么优秀,如今多么慈善……归根结底,时也命也运也,跟他的眼界连半条毛的关系都没有。
穆先生则很坦诚,他不粉饰,在徒弟们面前也会自嘲当年自己很傻很天真,也就是很二,他说自己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入先天境,就是打着打着,威风神气,最后得意忘形了,后来入狱,在狱中想了三年,想通了,悟了,如此而已,在这之前,其实自己每一个徒弟都比自己那会子优秀。
什么是宗师风范?这就是宗师风范了,对弟子们说,年轻那会子,我比你还不堪呢,看见不爱红妆爱武装的美女,照样两腿发软第三条腿硬,被人一捧,照样认不清东南西北,别人劝酒,照样喝得天昏地暗……如今我不也是先天境了么。
这话自然是安慰成分居多,全国才几个先天境,可是,你若是穆先生的弟子,听见这番话会如何?尤其是对比那些吹牛逼吹到连自己都相信了的所谓专家名人们的嘴脸。
穆先生很是理解安子如今的心境变化,当年他刚参加武斗,一个人打一群人,威风神气得紧,别人捧他,又趁他喝醉敲断了他的手臂尺骨,那时候,他的心境和现在的安子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看着安子沮丧的模样,穆先生就一笑,自己诸多弟子中,资质就是这小子最好,让他沉淀沉淀,这也是好事。
当下他就伸手拍了拍安子的脑袋,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你在我跟前磕了头,敬了拜师酒,老子我一天是你师父,一辈子都是,别看你有高人点拨突破了九品,即便你今儿领悟了先天境的奥秘,明天又打破虚空见神不坏……”
他说着,一只手拍着安雨沛的脑袋就力气大了几分,“到时候老子武功不如你了,老子还是你师父。”
你还别说,安子他就吃这一套,被师父狠拍了两巴掌,看着师父转身出门的背影,一时间,泪水噗嗤噗嗤就往碗里头掉,旁边大师姐吐了吐舌头,低声就说:“老头子更年期了,别搭理他,赶紧把排骨汤趁热喝了。”
女人永远不懂男人表达感情的方式。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王宪和洪敏鸿、卜阿波三人偷偷摸摸进了门,穆先生眯着眼,叼着一根黄鹤楼1916,云雾缭绕中,他站在按摩床旁,一根手指按在病人身上,正在给人指压。
胖爷脸皮够厚,舔着脸上去就喊,“师傅,我们来看看安子。”穆先生眼睛半眯半合,嗯了一声,他挂名的徒弟海了去了,也不至于非不让王宪不叫师傅,倒是旁边顾家明沉着脸扫了他一眼,把胖子看得毛骨悚然的。
大师姐指了指,“在房间呢!你们动静小点儿,他还要慢慢调理。”
三个少年忙不迭点头,一猫腰就钻进房间。
安子正闭目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毛毯,随着他的呼吸,肉眼可见毛毯一点点鼓胀起来,随即,缓慢地分成三次又憋下去,再鼓起来,再分三次憋下去。
洪敏鸿正要去叫他,还是胖爷到底被安子带着在穆先生这这儿学过几天,伸手把他一拦,在洪敏鸿诧异眼光中左右看了看,从床尾的三合柜上拿起一个玉铃铛,叮铃铃,在安子耳边轻轻一摇。
“这是什么意思?”阿波和鸿子不懂,胖子顿时得意了,低声就说:“所以我叫师傅,你们看师傅他老人家也没反驳罢?这就是名门高弟跟你们普通小青年的区别了,懂得比你们多……”
“切。”阿波和鸿子忍不住一人对他比了一个中指,对于王宪的厚脸皮,他们已经是无话可说了。
胖爷被两个死党比了中指,赶紧举手,“好好好,安子在练钓蟾功,你们就直接理解是老毒物的蛤蟆功好了,这是高深武学,炼气入定的时候最好不要随便叫他们,若不然,他无意识当中一巴掌,啪一声,把你们脑袋给拍成烂西瓜……”
“卧槽,胖子你太缺德了啊!”洪敏鸿顿时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就干呕了一声,说实话,当时穆先生一巴掌把谭宇的脑袋拍成烂西瓜,那场面,当时或许因为惊呆了,似乎还没什么,可事后回想起来,的确惊心动魄,这两天扬州府第二中学高中部二年级一班上补习课,不少同学私下讲起那晚的事情,都暗中表示,吐过的,做噩梦的,比比皆是。
这时候,安雨沛从调息中醒来,听见三人对话,坐起来就笑了,“你们别听胖子瞎掰,其实师父以前考据过这事儿,认为是从如来教教仪中演化而来,实际意义不大,就跟咱们上课喊【老师好同学们好】,其实跟上课内容关系不大,只是习惯成自然,只要是练调息功的,大多会备着这个玉铃铛,我以前上课都经常练蛤蟆气,也没见把你们谁的脑袋给拍了。”
“安子,我跟你说。”胖爷赶紧岔开话题,一屁股就坐在了床边,“咱师傅真是神通广大,我上网搜了搜,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关于师傅一巴掌把一个中南海保镖的脑袋给拍烂掉的事情流传。倒是咱们二中的贴吧,有别的班年级的学生说,咱们班郝若若在翡冷翠上网被人摸了屁股,可也仅此而已。”
安雨沛冷笑了下,“扬州知府想要捂盖子,你还能掀开?再说了,有人会信么?空手接子弹,然后一巴掌把人脑袋给拍烂了,就好像是反器材狙击枪一枪打的一样。”
胖子顿时呃了一声,摸了摸脑袋,“这倒也是,咱师傅这神功盖世,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我得纠正一下。“”安子看着胖爷,很正色就道:“那是我师父,不是咱师傅……”
阿波和鸿子顿时低声嗤笑,胖子哀嚎了一声,“安子,哥哥我待你不薄罢!我只要弄到钱,可都是大家一块儿吃喝掉了,亲兄弟也不过如此罢!”旁边阿波一脸哀怨,四个人中他家境最好,零花钱最多,胖子所谓弄到钱,恐怕有一大半都是他掏出来的。
洪敏鸿就讲公道话了,“得了罢!那都是阿波的钱好不好,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么!”
王宪脸皮够厚,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只是哀声对安子说:“你瞧,咱们四个关系这么铁,为什么,有缘故的呀,当初都是我一个个敲诈过你们,大家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
这厮可真是蹬鼻子上脸了,越说越来劲儿,正说着,顾家明进来,“大师姐给你炖的党参枸杞鸡汤。”安子赶紧道了一声谢谢顾师兄。
顾家明把碗放在床头,冷冰冰的脸蛋转过来,冲着王宪就说道:“当初安师弟领你来练拳,你来了十五天,每一次练不到半个小时,后来就不来了,你当我们穆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么!”
王宪被顾家明这一番话说得是两眼发愣,面红耳赤,却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安雨沛就给王胖子解围,“顾师兄,其实王宪他还是有几分天赋的,他那一招石碌碡,练得也算炉火纯青了,胖子,你还不使一下给顾师兄瞧瞧。”
胖子赶紧哦了一声,可他这个脾性罢!说个好听点儿,就叫做比赛型选手,说难听了,就叫人来疯,平时反倒是发挥不出真实水平的,顾家明一瞧他那架势,顿时一撇嘴,“披着八极拳一层皮的石头拳,也好意思叫石碌碡?我告诉你,下次再来,老老实实喊先生,再乱喊,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瞧着扑克脸顾家明出去,胖子顿时垮了脸下来,忍不住自言自语嘀咕,“师傅也没反对啊!就他事儿多,怪不得没人喜欢他,一张脸生得跟一张扑克牌一样……”
安雨沛也无可奈何,只好安慰他,“顾师兄外冷心热,谁叫你以前跟我来了不好好练呢!这事儿不急,慢慢来。”
胖子顿时大声叫屈,“小姐还给从良呢!还不给人家悔过的机会啊……”安雨沛一听,满脸苦笑,这家伙,真是个满嘴跑火车的。
“胖子,过了啊!”洪敏鸿拍了拍他肩膀,“咱们今儿来主要是代表朝廷,代表国家,代表人民,来探望英雄安雨沛同学的……”旁边阿波顿时插嘴,“你这个同志,思想极为要不得,要低调,低调。”
擦啊!
安雨沛忍不住心中爆了个粗口,对三人比起了中指,“老夫我怎么认识你们这帮损友。”
阿波嘿嘿一笑,“瞧,中指都起来了,我就说,咱们安子那是什么人呀!不就是神马点破丹田,小事一桩,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多大事儿,修修不就回来了。”他说着,就冲安雨沛一龇牙,“安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旁边王宪和洪敏鸿顿时嘿嘿笑了起来,安子只好打肿脸充胖子,陪着笑。
等三人离开,安雨沛这才苦笑,这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关系再亲近,再铁,他终究体会不到武林中人丹田被破的感觉。
那就好像原本能飞翔的鸟儿,突然有一天不能飞翔的感觉。
可是,安子他不能说,只能装出笑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