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兜里面有了点儿钱,便回到在火车站附近上网的那个网吧,仔细查了查从南京往唐古拉山的路线,其中大多是旅游团形式的。
说实话,安子真没怎么出过门,大抵也就是学校组织旅游,南京中山陵,还一次就是跟爸妈跟团去北京,说实话,他对于旅游团的第一印象,也就是导游满头大汗声嘶力竭喊【跟上,后面的跟上】,完全没有一丝旅游的感觉,倒像是赶鸭子上架去屠宰一般。
想了许久,他干脆起身问守夜的网管借电话打,拨通了傅不解的号码。
他和这位傅师兄关系走得还算近,傅不解如今虽然是报社总编了,但他在驴友圈子里头还是颇有些关系的,接到安子的电话,略一诧异,忍不住就问,“小师弟,不是我多嘴啊!你怎么突然要去唐古拉山?”
安子总不能说,我跟老妈吵架,不准备上学了,你要知道,傅不解以前是文青不假,崇拜卧轨自杀的诗人海子也不假,在驴友圈子更是有很多风流韵事,但是他如今的年岁,如果得知小师弟干出离家出走的事情,保管第一时间就跟师父去汇报……安子自觉丢不起那个人。
“傅师兄,你看,我明年就高三了,再也没机会出去玩儿了,我还没怎么出过门呢!也就是跟老爸老妈去过北京和学校的时候组织去中山陵……”安子试图找一个比较能够让人接受的理由。
傅不解顿时呵呵笑了起来,“懂了懂了,你这是准备最后的疯狂,嗯!这事儿师兄我理解你,想当初……”
他给师弟吹嘘了一下自己辉煌的当年,末了就笑说:“小师弟啊!你可别嫌师兄我唠叨,我这把年纪,就喜欢跟人唠叨,但是在报社怎么说也是个总编,哪里能跟下面人去唠叨,难得小师弟你肯主动打电话来……你这个电话是?”
安子赶紧说:“我现在人在南京呢!就准备立刻出发。”
傅不解在电话中略微一寻思,就说道:“你在电话边等一会儿,我过十分钟打过去。”
借电话给他打的网管也是一个活泼的年轻人,听他打完电话,忍不住就笑着说:“你们现在的中学生真幸福,还懂放松自己,哪儿像是我们那会子,就是被老师一顿熊训,老老实实埋头读书,结果罢,考试发挥还失常,上了一所普通大学,如今也就只能做做小网管了……”
安子看他为人健谈,就接了一句,“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班主任,绰号咆哮帝,三分钟能给你蹦六百个单词出来,那语速,就跟机关枪似的,我们还不是被老师熊得跟孙子似的。”
两人顿时就找到共同语言了,那网管忍不住也吐槽当初在学校老师的凶残,训起那些差生,那真是跟训孙子差不多。
说了好一会儿,网管突然就叹气,说:“唉!其实,如今仔细想想,还是做学生的时候幸福……”
安子忍不住诧异,心说这哥们二啊?在家被爸妈管,到学校被老师管,就这,还幸福?
他却不知道,普通人走上社会,被老板管的时候,可比被老师和爸妈管那是凶残多了,如果三生不幸,再摊上一个管着自己的另外一半,那日子,真真叫一个水深火热……
不过,这话么,网管自然不会仔细跟安子细说,生活总要让人自己去体会,别人说的再生动,那也没用,终究不是你自己体会的感觉。
正所谓,书上得来终觉浅……
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安子抱歉一笑,接了电话,那边傅不解就说道:“小师弟,我给你联系过了,我以前圈子里头朋友正好要搞一个自驾游,从成都出发,途经雅安---康定---理塘---芒康---八宿---波密---林芝---工布江达---墨竹工卡---拉萨---羊八井---当雄---那曲---安多---唐古拉山口……不过,你得立刻赶到四川,两天之内,两天不到的话,别人可是不会等你的。”
他说着,就给安子报了一个号码,安子赶紧问网管借了笔记下来,那边傅不解就埋怨,“我说小师弟,年轻人不用手机的,说实话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你就不能买个手机兜着?”
安子脸上尴尬,可他总不能说,我一听见手机铃声响,浑身汗毛就全部竖起来。
就如同他小时候,每次跟小伙伴在外面玩,回家的时候经过门口那短短不足二十米的小巷子,黑暗无比,每次经过,浑身汗毛凛冽……他如果身上兜着手机,手机响的时候,感觉就和那个差不多。
“行行,等我回来就去买个手机,保管让傅师兄你随时能找着我。”安子先满口答应再说了。
傅不解在电话里头就呵呵笑起来,随即,神秘兮兮地说:“小师弟,这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哦!”他在安全两个字上头格外地吐气用力,安子以为师兄放心不下他,却生出几分年轻人越是被关爱就越叛逆的感觉来了,“师兄,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可不是小孩子……”
傅不解听他说话这个口气,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却也没解释。
安子挂了电话,把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给收了起来,这才对那网管道了谢,那网管连说不客气,看他回到位置上去,忍不住就叹气,自言自语道:“年轻真好。”他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可相对于安子,的确是年长不少,经历就更不用说了,别的不讲,只说大学,那种在学校恋爱,毕业后不得不面临分手的境况,如果没上过大学,大抵是难以体会到的。
绝大多数人往往都是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来自社会的压力。
安子在网吧凑合了一晚上,早晨的时候,网管趴在那儿睡觉,安子犹豫了下,走过去微微拍他肩膀两下,跟他道别。
网管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他走出网吧,忍不住叹气,曾几何时,他也如这少年一般纯真,别人跟自己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自己屁颠屁颠以为别人就是自己的知己,直到最后,才明白,这只不过是社会动物的伪善面具,跟你说话的时候固然很客气,可大抵是一转脸就忘记了,就如同自己的老板,每次都笑着说辛苦啦,下个月加薪,可一转脸,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哪儿还能如少年这般,因为夜里说过几句话,临走了还要郑重道别一下……
安雨沛在火车站去看往成都的车票,天朝历人治二年,动车还没有出现,安子瞧了好一会儿,大抵都要三十个小时才能从南京到成都,最快的,也得二十六个小时,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买了一张8:16分的卧铺,预计到成都得明天上午。
买好了票,距离登车也不过就半个小时了,他在外面胡乱吃了些东西,就检票进站了。
车上人极多,卧铺车厢略微好些,他找着自己的位置,上铺,他自己的下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对面下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秃顶男子,上铺是个年轻的姑娘,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行李的。
别人瞧他没有行李,忍不住都有些奇怪,要知道坐火车,你起码也得背着个包包罢!可安子双手兜在裤兜里头,手上甚至连一瓶矿泉水都没拿,完全就像是去邻居家串门的架势。
做火车的人大抵很健谈,因为你不知道你的同伴在什么地方下车,更不知道你这辈子会不会再见到你这位同伴,所以,有时候你甚至会把一些你跟最亲密的人都没说过的事情拿出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倾吐了,而且,几乎没有事后的烦恼。
譬如你要说你背着老婆在外面有人了,跟谁说都不合适,时间久了,在你心里头真真叫一个压力山大,但你在坐火车的时候,跟你对铺的人说一说,这个压力就缓释出来了,而且你也不必担心聆听者第二天会把这个秘密宣扬得你所有的亲戚朋友同事都知道。
对面的秃顶男人笑着就问他,“小伙子这是上哪儿去啊?”
安子随口跟对方聊了几句,结果对方越聊越起劲儿,他真是无可奈何,而他下铺的老男人就提议大家打牌,对面上铺的姑娘抿唇一笑,伸手举了举自己手上的书,是一本外文书籍,众人也看不懂,那老男人忍不住就说:“姑娘你真勤奋,我女儿要是有你这么好学,我就算死了,也闭眼了。”
他这个年纪,估摸着女儿跟对面上铺的姑娘差不多大,正是为儿女操心的时候,说这番话也就正常,可是,安沛却忍不住撇了撇嘴,为什么?因为姑娘手上拿的那本名叫做《ladychatterley’slover》。
本书开头第一句是这么描写的:oursisessentiallyatragicage,sowerefusetotakeittragically……意思是说,我们生活的时代基本上是一个悲剧的时代,所以我们拒绝用悲剧的眼光来看待它。
简而略之,其实就是说:这是个悲剧的时代,我们及时行乐罢!
对极了,这就是西方十大情爱小说之一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最开始被引入天朝的时候,她实际上就是被当做黄色小说看的,后来天朝人眼光渐渐开阔了,见多识广之下,这才不把她当黄色小说来看,不过总的来说,这本书还是小资文艺女青年的最爱。
安子感觉这一幕很像是网络上那张很有名的图片,一个小和尚坐在石头上很认真地看书,画面感叫人很感动,可是你若仔细去瞧的名字叫做《金瓶梅》。
这真是荒诞极了,这时候,安子不由感谢自己的班主任马咆哮了,怪不得马咆哮经常说没文化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