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茂意说:“依照军规,欺上瞒下者,责三十军棍!”
“既然你知道,那本王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去领罚吧,”裴九川喝下杯中之酒。
“是,”卓茂意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抬脚朝门口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步伐稍稍一顿,他转身看向裴九川,认真地说道:“王爷,属下一直都记得,当年您为了韶嵘公主的死,伤心欲绝的模样。属下从未爱过人,所以无从体会情爱之事,但属下能感觉得到,您对韶嵘公主的爱是独一无二的,这份爱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发生任何改变。”
裴九川转动手中的空酒杯,嘴角上挑,似乎是在微笑,但眼中却看不到半点笑意。他淡淡地问道:“所以呢?”
“属下以为,您这辈子会一直爱着韶嵘公主,一直到死都不会停止。可是,您却变了,您抛弃了韶嵘公主,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所谓的独一无二,最终也抵不过现实的消磨。”
裴九川看着他:“你是在责备本王不够专情吗?”
“属下只是在为韶嵘公主感到不值,”卓茂意的神情看起来很悲伤。
“所以你想杀掉小花花,好让本王回心转意?”
卓茂意摇摇头:“人一旦变心,就算杀掉一个孟姑娘,也还会有李姑娘赵姑娘,感情这种事情强迫不来。属下只是觉得您的爱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坚定,杀掉一个孟姑娘,对您而言应该并无大碍。”
他说:“您是三军统帅,十万将士和整个夜狼城的子民,都是您的责任,为了能让您保持住清醒和冷静,属下只能杀掉孟姑娘。反正她对您来说,并非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不是吗?”
裴九川没有回答他的提问,而是反问道:“你知道剑的特性吗?”
话题跳跃度太大,卓茂意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稍稍愣了一下,方才说道:“属下愿闻其详。”
“一把剑,最重要的,就是要足够锋利,要做到一剑既出,无人可挡,”裴九川随手拿起放在桌边的长剑,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来,剑刃泛着幽蓝的寒光,“可你应该知道,越是锋利的剑,就越是需要剑鞘,否则还没还等你挥剑伤人,就已经先被剑给伤了。”
裴九川将剑插回到剑鞘中,动作潇洒利落:“这么多年来,本王杀掉的人太多了,这些人之中,有些是敌人,有些不是敌人……本王身负无数杀孽,就像这把剑,锋利无比,在杀人的同时,也很容易伤到自己。所以,本王需要一个合适的剑鞘,让本王能够安心地休息,不为杀戮所累。”
他说:”小花花就是本王的剑鞘,她让本王感到安心,你应该很庆幸有她在。如果她不在了,就等于本王没有了剑鞘,剑刃失去控制,到时候就连本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冲动行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勾唇角,笑容中隐藏的残忍与暴戾,令人心惊胆寒。
“就比如说现在,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小花花生气,本王现在就能宰了你。”
卓茂意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脸色微微发白,额头冒出冷汗。
他明白了裴九川的意思,他以为杀掉孟花朝,就能抹掉裴九川的弱点,却不知这唯一的弱点,其实是裴九川维持理智的救命稻草。如果没有这根稻草,裴九川就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杀人机器,没有感情,没有理智,只为杀戮而生,直到生命被毁灭为止。
这根卓茂意设想的结局完全不一样。
卓茂意苦笑一声,孟花朝说得没错,他的确太自以为是了。
“谢王爷指点,属下知错了,”卓茂意拱了拱手,随后大步走出帐篷,自己去领罚了。
……
孟花朝醒来后,发现裴九川不知去向,她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时,她听到帐篷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她心生好奇,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口,探出头往外张望,见到柔儿正站在前面不远处,跟几个士兵争吵些什么。
一见到她出来了,柔儿双眼一亮,仗着自己力气大,强行推开拦在面前的士兵,拎着小篮子,飞快地小跑到孟花朝面前。柔儿惊喜地说道:“小姐,您终于醒了!我来给您送药,可是这些人堵在门口,死活不肯让我进去!”
那几个士兵也走了过来,客气地对孟花朝说道:“孟姑娘,王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准许,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这个帐篷。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还是请孟姑娘能多多包容。”
孟花朝说:“她是我的贴身丫鬟,让她进来没关系,如果王爷怪罪下来,由我担着,不会牵连到你们。”
听她这么说,那几个士兵方才同意放柔儿进去。
柔儿扶着孟花朝的手臂,回到帐篷里面,柔儿先让孟花朝坐着休息,然后从小篮子里端出刚熬好的安胎药,递给孟花朝,说:“小姐,喝药吧。”
药汁非常苦涩,孟花朝皱了皱眉,很不喜欢这股味道,但为了孩子,她还是忍住厌恶,捏住鼻子一饮而尽。
柔儿连忙塞了两颗蜜枣放她嘴里,有了蜜枣的中和,嘴里的苦涩总算淡了些。
孟花朝靠在软垫上休息,柔儿端着空碗走出去,再回来时,恰好在门口碰到裴九川。她立刻低头行礼:“奴婢拜见王爷。”
裴九川瞥了她一眼,问:“你怎么进来的?”
帐篷里的孟花朝听到他们的对话,开口说道:“是我让她来的。”
裴九川走进帐篷,他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药味,问道:“你刚喝了药?”
“嗯,喝了碗安胎药,”孟花朝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最近这段时间的精神都不太好,只想找个舒服的地方窝着不动,“你忙完了?”
裴九川走过去,摸摸她的手,确定她的手足够暖和,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晚上还有点儿事要办,不能陪你一起睡。”
孟花朝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九川说:“从药王山庄到这里路途遥远,你一路奔波,又怀着身孕,怕是身体吃不消,要不要让大夫给你看看?”
孟花朝摆摆手:“算了,大夫来了的话,就算没病都得说出一堆病来,回头又要吃药,我不要!”
裴九川无奈地看着她:“你这是讳疾忌医。”
“你放心,我是大夫,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除了有点疲倦以外,没啥毛病。我不会拿自己和孩子的健康来看玩笑的!”
听她这么说,裴九川方才勉强打消了请大夫的念头,他问:“你身体里的毒素调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点残余的毒素,等将来生完孩子,它们会慢慢地自行排出体外,不会危险到我和孩子的健康,你放心吧。”
“那就好,”裴九川摸摸她的脸颊,“饿了没?吃晚饭吧。”
一听到吃,孟花朝稍稍提起一点兴趣,点头说道:“好啊。”
军营里的厨子做饭都很粗糙,为了能让小花花吃上满意可口的饭菜,裴九川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家常小菜。
酒足饭饱之后,裴九川亲眼看着孟花朝歇下了,方才离开帐篷。
宣都王城内,天星台。
几百个银卫单膝跪地,全都噤若寒蝉,脸色惨白,气氛异常凝重。
白镜离站在台阶之上,双手拢在衣袖中,脸上挂着优雅温和的微笑,但那双眼睛里面,却是冻彻心骨的寒意。他说:“我费尽心力培养你们,结果你们居然连一个怀孕的女人都抓不到?我养着你们这么多人有什么用?!”
银卫们齐声说道:“属下办事不力,甘愿认罚!”
“罚?怎么罚?杀了你们吗?那我这么久花费在你们身上的心力岂不全部白费?!”白镜离笑了起来,语气越发阴冷。
银卫们全都不敢再吭声。
过了许久,才听到银卫首领开口说道:“主公,我们此次前往药王山庄,虽然没有抓住那个女人,但却带回来另外一个女人,兴许能对主公有点用处。”
白镜离问:“什么女人?”
银卫首领低声吩咐一句:“去把人抬上来。”
四个银卫摸摸起身离开,片刻过后,他们带着一具棺材回来了。
白镜离走到棺材旁边,他看到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绝色少女。
即便相隔一年之久,他仍旧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具尸体是韶嵘公主!
白镜离看着她的脸,静静沉睡的绝色容颜,一如活着那般美丽动人,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落,遮盖住那双本该波光潋滟的剪水双眸。他看得有些入迷,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触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白镜离微微笑道:“兜兜转转,你终究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我的公主殿下。”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白镜离合上棺盖,命人将它抬去冰窖严加看管,他对银卫首领说道:“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立刻带人找到孟星寒,告诉他,他的妹妹在我手上。他如果想见到妹妹,就亲自来找我,我想跟他谈笔交易。”
“是!”
银卫军走了,白镜离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微微笑着,看起来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