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镇海想到他跟张小凤成亲时候,那个桃脸杏腮的小女人,瞪着跟女儿一样圆圆的大眼睛问他“以后你都会保护我的是吧?”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他都不记得了,但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他还记得当时小女人羞红的脸,就像微醺的春风里盛开的芙蓉花。
那个爽朗的女子,一次次在他亲娘的无理取闹中弯下了脊梁,耷拉了眉眼,变得顺从冷淡,却少了鲜活。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呢,他在想如果这两个女人都掉进河里他会先救谁的问题,他想的太久,以至于一次次的失望,溺毙了那个小女人的全部热情。
直至儿女双全,他的生活如死湖般波澜不起,母亲与小女人很少再争吵。
小女人很少再去争执分辨什么,她不再渴望谁的保护,也习惯于那种压抑没有生气的生活,她就像那天边的落雪,茫远又冰冷,不再让他靠近。
女儿病重后,小女人和母亲爆发了争吵,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她了,看着有生气又鲜活,她坚决的要救女儿。
在她出去借钱的时候,母亲撺掇着大哥,把还有一口气的女儿扔到了乱坟岗,他当时又在做什么?
母亲说,一个赔钱货,没了就再生一个就好了,也许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那时他有没有好好看看女儿同他一样的一字眉,有没有好好看看女儿同小女人一样圆圆的眼睛。他就那样看着,那个小小的人艰难的抽动着鼻翼呼吸;他就那样看着,那个瘦弱的小身影夹在大哥的胳膊下慢慢远离……
再到小女人回来时得知女儿被人扔出去后绝望的眼神,三个儿子拽着她的衣脚,她绝望的心是因为几个孩子的存在才没有彻底崩塌吧。那个家只让她感到彻骨的冰冷吧,所以她坚定地要离开,
分家后,小女人甩开了他的手,拒绝了所有人的陪同,一个人,在夜里去了乱坟岗祭奠她的女儿,小女人已经不再需要他的陪同,就那么一脸决绝地推开了他。
她去的时候如一片死灰,他觉得这个小女人会消失在风里,再也不回来。
他睁着眼等到小女人从山上回来了,重新躺到他的身边,他能感觉的到那种冰凉的温暖,他如释重负,幸好她没有走开。
当那个瞪着圆圆大眼睛的女儿出现在他的面前,当那个跟他一样的一字眉高高挑起,他看的很清楚,不是那个耷拉着毫无生气的一字眉,不是那双藏着懦弱和柔顺的眼睛。
他垂下了眼睛,只因为小女人的欢喜。就像大火过后的荒原重新爆发出新绿,小女人如焕发新生般,那么浓烈,那么鲜活,他曾对自己默默许诺,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你。
当鲜红的血从小儿子额角留下,灼伤了他的眼睛,颤抖了他的心,但也抵不过他娘的以死相逼。对不起,他又一次失言了。
在那个傍晚,小女人牵着孩子的小手一步步地离开他的世界,决绝而又坚定,就那样带走了他所有的希冀,掏空了他所有的人生,他输的一贫如洗。
之后,他的生活就像被暴雨肆虐洗劫过的大地,一地狼籍。
听着屋里的笑声,甄镇海慢慢地转身离去,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祝福吧。
“爹”三个儿子出现在门口,只有甄大宝出声喊了一句爹。
甄镇海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甄大宝看着他爹比哭还难看的脸,说“爹你牙疼吗?”
“爹没事。”甄镇海看着两个大儿子,想到他们那天晚上哭着问他“爹你不要我们了么?”
老太太哭天抢地,逼得他转过身去不去看两个孩子失望的眼神。两个孩子是哭着跑出甄家的。
甄镇海想伸手抱抱两个儿子,解释一下那天的事儿,可他刚伸出手,两个儿子就齐齐后退一步,眼神里带着疏离和恨意。
甄镇海垂下头,摸了摸小儿子的头“以后要听娘和姐姐的话,知道不?”
甄大宝歪着头看着他爹说道“我一直都很听话呀”
甄镇海哽咽了下说到“对,大宝一直都最听话了”,他把小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大河开口说到“弟弟,我们要去吃饭了,娘一会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甄大宝推开了他爹,蹦蹦跳跳地跑向哥哥,三个孩子都转身向屋里走去。走了几步,甄大宝笑眯眯地回头问“爹,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甄镇海的心里有个大窟窿,直灌冷气。“爹不去了,你快走吧,别让你娘等着急了。”连孩子都知道,那个家不在属于他这个爹了。
甄镇海看着三个儿子,想要把他们印到心里去似的。
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甄家老宅,老太太正在跟刘巧儿吵架。
从甄镇海和离后,老太太就让他跟着上房吃饭,就是为了把上房的粮食和二房的合在一起,能挤出三房的口粮。
二房就剩甄镇海一个人,两家的粮食合在一起,本该足够这些人的吃用,但分粮的时候老太太挤兑二房,少分了二房粮食,她自己的粮食又贴补了些给闺女,那这些粮食就有些不够用了。
刘巧儿和两个闺女在镇上吃惯了细粮,回村之后也是矜持着身份,只捡着细粮吃,一顿两顿的,老太太看出点名堂了,就不想惯刘巧儿这毛病。
这年头,能吃饱就不错了,还真当自己是千金贵妇啊,今天晚上做饭的时候,两个人一句不对付就又吵了起来。
“娘你也真够狠心的,让我们自己做饭,就给我们那么一点粮食,你这是要饿死谁怎么的?”刘巧儿在镇上的日子过独了,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老太太。
“不分开吃饭,天天让我这老不死的伺候你们啊?这都回来好几天了,还天天躲屋里装千金大小姐呢?
你那两个闺女连绣花都不会,天天在屋里孵蛋啊?连帮我烧个火都不干,一对赔钱货,白瞎了我这些年的干饭。
还有,想要多一些粮食,你也要有那个脸,就这一口还是从我这老太太牙缝里省给你吃的,你是一个大子儿都没给这个家里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