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晌午时,安惟学果然带着人来接宋楠去赴宴,一行人骑马穿过街市,来到城中心的十字街口。只见路口东北角一座高楼拔起,明显高出周围的其他建筑太多,两根合抱粗的红漆廊柱竖立在大门口,门楣上挂着《贺兰楼》的巨大金子招牌,匾额下却是一排红彤彤的大灯笼,大白天的里边也点着烛火,显得极为的喜庆。
不过这门口的典型汉人店铺的装饰却和拔尖的屋顶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有人或许说这是回汉融合的风格,但宋楠在心中给出的是一个四字评语:不伦不类。
不论如何,这座酒楼的气派和高大,足见果真是本镇最好的一家酒楼了,众人驰到楼前下马,楼前一干官员早已在等候迎接,镇军太监李增和那大理寺卿周东尽皆在列,但人群中却无总兵姜汉的身影,倒是多了三名穿着盔甲的武官。
一阵寒暄介绍之后,宋楠得知了这三名武官的身份,身材矮壮面目阴郁的这一位是宁夏中屯卫都指挥使周昂,另一位身材瘦削面孔黝黑的武官是宁夏镇前屯卫都指挥使何锦,而另一位面色冷漠的武官是宁夏镇游击将军仇钺,此人同时兼任宁夏后屯卫指挥使,负责宁夏镇西南的防务,大军镇守在城外玉泉营。
镇军太监李增替姜汉打着圆场道:“姜总兵早间拜会大人之后便按照计划去了石嘴山关隘去巡查防务,那里前几日有鞑子的踪迹,故而没能赶回来,可不是故意躲着宋侯爷。这不,特意命本镇的三位指挥使来陪大人喝酒呢。”
宋楠笑道:“无妨无妨,军务要紧,姜总兵身为本地统军之将,自然是要以公务为重,本人来此受到诸位的热情款待,心中已是很不安,焉能为我误了公务。”
安惟学笑道:“宋侯爷是第一等的善解人意之人,闲话休说,咱们上楼去落座,今日这酒楼老板可是大展手脚亲自下厨,咱们尝尝他的手艺去。”
众官哄笑动身,酒楼老板也是个回子,白白胖胖的站在大厅的楼梯脚下弯腰施礼,恭迎诸位大人上楼就坐,众人来到二楼之上,靠近西南角的大包间整理的整整齐齐,用高大的立屏同外边的随从席位隔绝开来,在一角的小方几上还摆着一瓶枝干横斜开着淡淡黄花的腊梅,若有若无的香气充盈包间之内,闻之沁人心脾。
落座之时又是一番谦让,宋楠坚持不坐在上首的位置,而是硬让李增坐上位,李增极力的歉让,心中却是高兴的很,这位宋侯爷多少还是知道些规矩的。中官乃内廷直接派出,即便这位宋侯爷跟刘公公之间斗得你来我往,但起码从内心中来说还是含糊内廷中人的。到最后宋楠挨着安惟学的主位坐下,旁边是大理寺少卿周东,这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一声喝令,热腾腾菜式流水介送上,本地的菜式都是大盘装就,磊得高高的像小山一般,一派豪迈的作风;第一盘上来的便是宁夏镇本地的名菜手抓羊排,一根根热腾腾带着稍许腥膻香味的羊肋骨摆在盘中,都是几个月大的半大嫩羊肋骨,再佐以秘制酱料,入口鲜嫩香美,简直是人间美味。
然后是宋楠最喜欢吃的黄河大鲤鱼,这里的黄河大鲤鱼和宋楠在京城吃的味道又有不同,滋味更是正宗,因为这里是黄河上游,水质更是独有,不似下游的水质经众多河流汇入而失去了泥沙滚滚的特质,吃起鱼肉来除了鲜美之外,还能吃出淡淡的泥土香气,这才是正宗的黄河大鲤鱼。
其他如各式清真菜系,大多以荤腥为主,牛羊肉乃是回人的主要肉食,宋楠特意看了注意了一下,果然是连一片猪肉也没有。
酒桌上大多为武官,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礼节,开动后大伙儿甩开腮帮子先狂吃一轮,之后才在安惟学的提议下端起了小酒碗。
“来来来,宋侯爷是京城来的贵客,又是我大明朝中的中流砥柱,能在我小小宁夏镇现身,是我等宁夏镇文武官员的荣光,我等敬宋侯爷一碗酒。”
众人纷纷举碗站起,宋楠微笑道谢,将酒碗凑到嘴边只一口顿时眉头皱起,安惟学笑道:“侯爷觉得这酒如何?”
宋楠看着桌上几位武官都端着碗看着自己,知道他们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京城中最烈的酒跟这个也无法相比,他们定是以为自己是喝不下这碗酒的,孰料宋楠尝了一口便尝出来是什么酒了。
“好酒,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怕是大名鼎鼎的伊犁曲酒吧,以浓烈辛辣著称的好酒呢。”
座上众人愕然,安惟学挑着大指赞道:“侯爷这都能尝出来么?这酒可只是西北独有,京城可是一滴也没有,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宋楠呵呵笑道:“尕甘都司青稞酿造的伊犁曲酒是咱们边镇军民的最爱,我又岂能不知?实话说吧,家中有个妾室原来是当垆卖酒的酒家女,当初我在蔚州老家的时候便在她的小店中喝过此酒,差点喝醉了。”
安惟学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侯爷倒是颇为风雅,想必这位当垆卖酒的卓文君也是位大美人吧,唔,肯定是位泼辣的美人儿,否则以侯爷这般儒雅的气质,她怎会让你喝这样的酒?想必是想探探大人的真心。”
安惟学这已经带着调笑的语气了,这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座上众人不便插言,只看着宋楠脸色。
宋楠呵呵笑道:“安大人猜了个半对,我这位妾室却是是个带刺的泼辣性子,不过我第一次喝这种酒的时候却是自己要求的,因为当时我考举人刚刚落第,生计无门,前途黯淡,所以想借酒浇愁一醉方休的。”
众人大眼瞪小眼,眼前这位宋侯爷原来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自曝自己科举不第之事虽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但如今拥有者侯爵身份,执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衙门和京营神枢营的宋楠说出这番话来,不但毫不丢脸,反倒有一种俱往矣不过如此的励志之感。
“在那一醉之后,我下了个决定,丢掉了家中的书本,烧掉了纸张毛笔,扔掉了砚台墨棒,从此投笔从戎了。”宋楠微笑道。
“侯爷真是了不起的人,在咱家看来,科举没中反倒是好事,否则也许世间多了个百无一用的文官,却少了个叱咤风云的勇武的宋侯爷,那我大明朝的损失可就大了。”李增尖声尖气的道。
“是是是,科举有个毛用,难道鞑子攻来拿毛笔杆子戳他们,拿砚台丢他们么?”座上武官对李增此言心有戚戚焉,对宋侯爷科举落地之后投笔从戎的决定甚为认同。
安惟学脸上发烧,在座的就他和周东是科举出身,本来是引以为傲的资本,在大明各地文官是从骨子里看不起武将的,此刻这引以为傲的资本倒是成为被人嘲笑的污点了。
“错,宋侯爷若是科举中了,也必是成了我大明外廷的中流砥柱了,此刻怕是早已列内阁之中,成为同李阁老,杨大学士他们比肩的人物,不,也许比他们的成就更高。教我看,当年的那位主考定是悔恨自己瞎了眼,宋侯爷这样的经世之才居然给判了名落松山,真是天大的笑话。”安惟学言辞巧妙连消带打,既驳斥了读书无用论也趁机反驳了李增的指桑骂槐,更是狠狠的给宋楠送上一顶高帽。
宋楠点头笑道:“无论是文官武将,内廷外廷,大伙儿只一门心思效忠皇上,为我大明朝的万年昌盛效力便成了,倒也不必分的那么清楚。今日咱们不妨以这碗酒遥祝皇上安康如何?”
这提议谁敢说个不字,大伙儿同时起身举杯,就听咕咚咚之声不绝,将一碗烈酒尽数灌入腹中;座上的武将们个个能喝,李增可能是身体上有缺陷在酒量上给予了补偿,竟也一口气干了下去,这可苦了安惟学和周东,两人龇牙咧嘴半天,这才喝毒药一般的喝下了这碗酒。
放下碗来,周东打了个酒嗝,身子便开始摇晃,差点一头栽倒,赶忙喝了几口茶水压住;安惟学更是满脸通红,腹中翻滚,但好在控制力极强,强自忍住呕吐之意,面带微笑的缓缓坐下。
宋楠自己也不好过,一碗烈酒下肚,即便是锻炼出来的酒量已经不小,但腹中火性甚大的牛羊肉和烈酒相互作用,身子一片滚烫,身上竟然已经出了热汗,抬头看对面的几名武官已经纷纷开始脱披风大氅,宋楠也赶紧让王勇替他将披风卸下,再喝了几口茶压住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