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笼烟沙,新月如眉。(
十里秦淮在这样的夜里怎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白桥处河面开阔,此刻数百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正汇集于此,一条水道畅通无阻,直通白桥之侧的一片开阔水域。红色浮木裹着绸带组成一个圆形空白水面,这是即将到来的花魁娘子竞技展示的地方。
秦淮河两岸,青楼红馆不下百家,但今日,这百家之中只有十余家馆中佳丽有幸参与花魁的角逐,因为在初选之中,由南京当地的风流士子,行业中的翘楚巨头组成的评判团已经进行了公正的决选,数百名青楼佳丽已经无奈出局。
今晚到后天晚上,参与花魁角逐的二十名女子,分别来自秦淮十大名楼之中;她们的名字或许外地人无人知晓,但在南京城和江南一带,她们却是当之无愧的家喻户晓的人物,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生平偶像。
每一名进入到二十强的女子都代表着一项技艺的超群;这可不是床上的技艺,而是一种肉.欲之外的本领。自古以来,青楼红妓绝非靠**才能名动一方,青楼中的红人都是有着超乎他人的技艺的,文人士子来逛青楼,图的也绝非是一夜风流,而是来欣赏她们身上的技艺。青楼中的文化远非俗人所能领会其意,去青楼发泄.**,那是一种最为下成的追求,最下等,最烂俗,最为人所不齿。
唐宋之时形成的一种体系,到了蒙元时,鞑子粗鄙根本不懂中原汉人的文化,元朝的青楼只是一个卖肉的场所;到了大明朝恢复汉人统治之后,在十里秦淮之上,百余年间花业鼎盛,逐渐恢复了风雅的本质,也算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了。
宋楠和李大牛站在白桥之上凭栏往流光溢彩的水面上看,耳边听着周围拥挤的人群中传来的热烈讨论,言语之间也听明白了一些大概的情形。原来这二十名花魁娘子的人选都是本地的名人,从周围人的评判中可以大致听出他们的评价,那就是:色艺俱佳。
秋月楼的顾怜怜舞技登峰造极,据说可以在方寸之间腾挪辗转,甚至传言她可做掌上之舞。秋月楼的管妈妈曾自豪宣称,顾怜怜的舞技得过高人相授,据说是传自于唐代公孙大娘的弟子。
水月楼的孟晓晓善通音律,她所谱写的数十首曲子流传甚广,她人所不能及。而她同楼的姐妹郑蓉儿姑娘擅长的是演奏,两人可谓珠联璧合,成为水月楼赖以自傲的一双头牌。
怡红轩的赵雅芝善于书画诗文,是远近出了名的才女,很多名句经典得以传颂,南京当地才子文人们都自愧不如。……万芳阁的孙燕燕有着一副好嗓子,唱起曲词来会教人如痴如醉。……凭栏居的郑佩佩棋中圣手,在方寸之间黑白之地曾教本地乃至江南的国手们铩羽而归……
总之,凡此种种,周围的人聊得如数家珍兴致勃勃,宋楠也算是大开眼界,没想到青楼这样的行当里,居然也有这么多的讲究,出了这么多的才女。
宋楠不禁感叹不已;在这里,这种行当风雅之极,从业之人的素质也高到离谱,而几百年之后的后世,物质科技比这里发达何止万倍,但同样的行业,同样的从业之人,相差何止天地之别。
后世人们去逛这样的地方也根本不是为了看什么技艺,只是为了发泄.**而去。需要的不是服务对象有何才艺,而是她的身材多火爆,举止多风骚,手活口活是不是够好,能否满足自己变态的**。而后世的那些从业女子只能用‘婊子’这个粗俗的词语来形容,她们卖的就是方寸之地的**,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完全是下三滥的职业。
“哐哐哐。”啰响三声,将宋楠从感慨之中拉回来,宋楠和成千上万岸上河上桥上的人们一样,将目光投注在河面之上;只见浮木隔开的空白水面入口处,一只小船吱吱呀呀摇了出来,一名四十上下的男子一袭长袍站在船头,拱手朝四面行礼。
“诸位父老乡亲,方某人给诸位见礼了。”那人高声笑着说道。
百姓们似乎都认识这个人,纷纷拱手还礼叫道:“方大家辛苦辛苦。”
李大牛有些纳闷,嘀咕道:“不是花魁大赛么?怎地出来个半老的汉子。”
身旁一名手握折扇的公子鄙夷道:“他你都不识?我南京城秦淮花魁大赛发起者便是方青山方大家,他也是过去九届大赛的司仪;你连他都不认识,还跑来看什么花魁大赛?真是白痴一个。”
李大牛睁眼便要发飙,宋楠赶忙拉住,低声道:“不懂便闭嘴,不要露怯便是,咱们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是闹事的。”
小船上那位方青山的声再次传来:“咱们秦淮花魁大赛已经举办了九届,今年是第十届,每年的三位正副花魁娘子都是众望所归才艺俱佳,她们的存在,是我们生活中美好的一道风景,正是有了她们,我们才能在劳作之余心存希望,能听到她们的歌声,看到她们的舞姿,读到她们的诗词,看到她们的容颜,那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所以,让我们感谢她们给我们带来的一切,感谢她们在技艺上的钻研苦修,感谢她们在内心里给我们带来的慰藉。”
方青山巧舌如簧,连宋楠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有些门道,什么‘生活中的一道风景’什么‘内心中的慰藉’云云,都是很少能从这时代的人口中听到的词语,宋楠在某一瞬间甚至有点怀疑这家伙也是个穿越客;莫不是这厮穿越而来的目标便是要搞青楼娱乐业?
胡思乱想之际,四周的百姓们却都随着方青山掌声雷动起来,宋楠也跟着鼓掌,但见那方青山微笑点头,待掌声平息下来,高声笑道:“今夜是第十届花魁二十强晋级赛第一夜,十届花魁大赛,两年一届,如今已经是二十年过去了。在今夜,本人有幸给诸位请来了往届的花魁娘子们,虽然她们中有些人我们已经二十年没见,但我们在乎的不是她们老去的容颜,而是她们曾经带给我们的欢乐和精湛技艺。”
此言一出,顿时河上河下欢腾声响彻云霄,特别是岸上那些四十多岁的百姓,当年的花魁娘子们风华正茂之时,也正是他们青春年少之时,这当中的情愫包含着过望的记忆,逝去岁月的追忆,年华老去的唏嘘等复杂情绪,有的人竟然激动的眼眶湿润。
李大牛凑在宋楠耳边道:“哥儿,这些人都是疯了么?咱们可要好好查一查这些家伙,如此聚在一起的一大群人,而且看上去一个个跟信了邪教一般,迟早要出事。”
宋楠苦笑斥道:“莫煞风景,看戏看戏。”
李大牛讪讪转头,宋楠心想,你懂什么?在这种黑暗的年代里,人们除了生活之外很少有娱乐活动,有人能组织大型的娱乐活动,制造偶像效应,很显然会形成极大的成功。后世那些卖肾追星的人多了去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是迎合人的心理罢了。
丝竹声中,一艘花船缓缓从入口处驶入水面之中,花船上高高低低站着九名盛装女子,当中的一位确实已经徐娘半老,看年纪,大概在四十左右了。
“第一届花魁娘子大赛冠军黄莺莺!”方青山拖着声音叫道。
“莺莺、莺莺、莺莺。”岸上有的百姓已经带着哭腔。那位黄莺莺也眼睛红润举手向四周示意。
“莺莺姑娘当年的舞姿相信诸位记忆犹新,她以一曲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舞夺得当年冠军;诸位一定好奇夺冠之后为何便不见了她的踪迹,那是因为她找到了人生的归宿,一位至情至义的秦公子替她赎身,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相敬如昔相爱甚笃。我们为莺莺赶到高兴,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楠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方青山搞不好便是另外一个穿越客,这厮的说话方式,煽情的手段完全不是这年头的人所具有的,有一瞬间宋楠很想立刻去叫人来拿了这方青山拷问一番;但宋楠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也许这大明朝的人世间还有不少这类穿越之人,大家都是在奋力求生罢了,不管他是不是,只要他没影响到自己的安全,没有成为自己的敌人,自己何必去管他的闲事。
话说后世穿越之人能活下来也是极不容易的,去年大名府一个重病垂死之人忽然复苏,醒来后大叫‘人人平等’‘皇上只是普通的人’云云,三四天便被砍了脑袋。宋楠当时便断定这货是穿越的,只是他自己不懂得珍惜这第二条生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