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前,兰斯特稍稍整理了一下领口,才对安吉莉雅微微示意。
安吉莉雅略带红晕的脸掩饰了黯然,举手轻缓地敲了两下门,得到里面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回应,才轻轻开门,侧身让兰斯特进入。
小会室里,一杯新泡的红茶散发着袅袅清香,红茶对面的座位上,黑发黑眸的佳人刚从书中抬头,轻轻颔首对兰斯特致意,她手边的一只杯子里的清水,已经消失了大半。
问好,坐下,和这几天里的流程一样,兰斯特开始了语言课惯例的讲解和对话练习,告一段落后,则是回答林安遇到的一些语法疑难,包括推荐一些合适的工具书和书籍。
——这本该是法师团的任务,但在多伦斯阁下因事被其老师召到国都后,不知上头怎么想的,落到了兰斯特这个幸运的小子的头上。
是的,幸运——包括兰斯特自己,也都是这样想的。
很少人知道,兰斯特会得到这个任务,有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林安——用她对多伦斯之前所说的话,“我不想再和老谋深算的糟老头子呆在一块,也不想再应付阁下这样的花花公子——看在女神的份上,这里就没有能够使人感受到生命的鲜活和热情的人了吗!”
基于某种私心,在多伦斯极力促成和多方妥协下,作为阿道夫大骑士长侄子的兰斯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了这一任务。
初到异世,尽管有些波折,林安与异界人的第一次正式接触,算得上顺利。而且值得她庆幸的是,由于军队纪律的森严,让林安免除了许多预想中可能出现的麻烦——在上层给予的、与其说是特权不如说是刻意地控制下,加上林安本人的识趣,她在岩堡里所接触的人不多,出没的地方也仅限于那一两处。
然而,相应的,林安也错过了得知自己的存在,已经在岩堡中上层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毕竟当天岩堡出动的人并不少,尽管她当晚进堡知道的人不多,但一个年轻女性出现在军队中,还是十分突兀——而兰斯特就算没有经验,也不会那么不识相,在心仪的女孩儿面前说起这种败兴的话题。
对于林安的到来,岩堡方面不可能没有动作,但他们如何动作,林安也并不关心:
一来,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根本无法就此推测什么;二来,即使知道了,她也无法影响岩堡的决定——就她这么一个势单力孤的年轻女孩,别说岩堡上层,就是一个多伦斯·费尔马·南顿,也不是她能对付的——别以为异界人就是傻子,那些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哄小屁孩都不够用了,在现实的际遇下,那些有关玫瑰和王子的美梦,在林安脑海里没有浮起一个气泡,就永远沉没了。
事实上,经过林安这些天的适应和了解,她觉得岩堡方面对她,已经堪称宽容:这种宽容,无疑是建立在一个莫须有的尊贵法师身份,以及林安背后可能存在的强势背景——而且很可能是一个不出世的、足以追寻到魔灾之前上古年代的一个魔法传承——之下的。
——这些总结,是在与多伦斯虚与委蛇数天下来,林安旁敲侧击得到的。
而多伦斯这样认定的原因,林安不难推测:一是林安穿越所引起的那一场异象——这点,是林安和兰斯特认识后才得知的;第二,自然和林安莫名其妙学会的、那种让多伦斯都没完全掌握的“通古斯魔语”有关。
这让林安哭笑不得之余,又心生警惕:
一来这种种巧合际遇,使得岩堡的人对她的身份产生误会,从而使得她得到了不符的身份待遇;二来,她既然被认定了这样“重大的价值”,假如不能让他们获得想要的收获,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那么她的下场,不会比当天的安吉莉雅好多少——
安吉莉雅还能有她无意中的解救,而她自己又有谁能救她呢?
林安可不敢指望身体里的另一个家伙,别说对方那晚在梦中的引诱不像善意,后来一连好几晚,林安也没有再进入那个奇特的梦境空间里。
除了自力更生,林安别无选择,她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林安放下了手中的书。
兰斯特几乎在第一时间看过来,中规中矩的礼仪,也无法掩饰他对林安的关注。
在这样的目光下,林安微微低了头。
“安小姐?”
“……兰斯特,阁下……我想,去城头……看风景。”
兰斯特不假思索,“请容许在下陪伴。”
林安轻轻点头。
这样的对话,这几天里,已经重复了好几次,即便林安对梅林贵族语只是初初接触,对日常对话还停留在勉强听懂却不会说——这已经堪称进步神速,令兰斯特暗暗称奇,他却不知道,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林安背后下来多大苦工——但对于这几句,却基本可以顺利地说出来了。
走在去城头的路上,兰斯特尽职尽责地介绍沿路的一些建筑。
“……您所居住的地方,是贵族区的北边……离藏书馆比较近……”
“……他们会全天职守,如果您和您的女仆有任何需要,而在下不在身边,可以寻求他们帮助……”
“……这条路通往东南军备区,连接城门主道……”
“……这边的酒吧,建议在没有我的陪伴前,最好不要靠近,我担心有些人会在不知情下冒犯您……”
简单地语句,在这几天里一再重复,少年不厌其烦,以便能让林安听懂,认真热忱的态度,即便是林安心里别有算计,也不能不为他的态度所触动。
但那又如何呢?
其实除了兰斯特这个当事人之外,所有知道内情人都心知肚明,林安刻意提出那样的陪伴要求,是为了找一个年轻单纯容易摆布的对象罢了,而林安本身也并不相信,岩堡方面会因此,就对她这几天的举动一无所知。
这不过是岩堡方面,拘于她那个莫须有的尊贵身份,而小小让步的一点妥协。
茎干弯下笔挺的腰,旷原上草浪此起彼伏,荒原上的风拂过城头,吹得几十面斜插的旗帜猎猎作响。
林安站在城头,远眺群山,目光久久定在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夕阳余晖斜照在她身上,似乎已经将她完美的侧面定格成了永恒的雕像。
兰斯特几乎要生出一种要永久失去她的错觉,忍不住开口:“您在等什么人吗,安……小姐?”
林安的侧面动了动,回过头,似乎才刚刚回神,黑玉一样的眼瞳里,感*彩还没能完全消失,似乎隐含着无尽的思念和遗憾——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我只是有种感觉……”兰斯特发觉自己似乎冒犯佳人,有些不安,但还是勇敢地继续,“……请不要过于难过,父神会保佑您。”
林安心里抽了一下——这也是她对这个异世界比较纠结的地方了:有魔法,有斗气,那么神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呢?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一连几天的举动,就为了等少年这句话,私下已经把各种可能对话场景演练了无数次,查了好几本工具书,对白堪称流利——
“……但愿,如此……”她语气流露出这几天少见的、有别于那种流于表面的礼貌的温和,“谢谢您的安慰,兰斯特阁下……您可以称呼我安。”
少年仿佛受到莫大鼓励,结巴了一下,“……是、是的,也请您叫我兰斯特!”
当佳人用冰石掉落玉盘一样的声音读出他的名字时,兰斯特有种愿意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冲动。
“……或许,我可以陪您那边看看……”
见林安的视线再度转回那个方向,兰斯特想到近来的一些传闻,心里隐约明白眼前人和那天的异象的关系,忽然开口提议。
林安听了好几遍,才听懂少年的意思,表情一冷,态度急转直下。
“……这是,您的想法……还是,某些人,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