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知情的士兵在主官的默契决定下,开始急行军——做戏做全套,为了及时向马沛报讯,他们必须加快速度。
然而算计再好,有些事情是不以人力意志为转移的。
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一股朦胧灰色的烟柱挡在路上,连暴风雪的刮卷都没有让其完全弥散消失,卷积纷扬着向四面发散开,烟柱弥散的灰色越扩越大,显然它的下方有新生的火烟在源源不断地补充。
风雪带来远处灰烬的碎片,林安嗅了嗅,暴风雪并没有把燃烧的烟气除尽,显然远方烈火正炙。
而那道正在扩大的“烟柱”,应该是有能够大量冒烟的东西在下方燃烧的结果。
副手叫停了队伍,另一个副手走到主官身边,和弗朗茨一样面色难看。
伯伦和林安互望一眼,都有些凝重。
“那边发生了什么?”安德烈疑惑。
想必这也是几百士兵私下正在疑惑的,虽然他们并不会像安德烈一样直接向他们的主官询问,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到马沛之后,会不将消息向外说出。
人多口杂。
弗朗茨和副官面面相觑:
之前他们并没有看到魔族法师的踪迹,那么用之前那个借口,还能勉强圆过去,但像这样已经明显看到友军遭到袭击后的狼烟而不救援,回去后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宪兵队和军事法庭的审判了。
“前面有友军遭遇了魔族的袭击,那是他们求援的狼烟。”
眼前没有选择,弗朗茨短短时间内已经想出了当前最好的应对,毅然下了决定。
“必须带领军队前往救援——魔族如此猖獗,向马沛报讯的任务,也是刻不容缓!”弗朗茨看向伯伦,“伯伦法师。这个重任现在转交给你,我会分出二十士兵和我的这位副手,护送你快速前往最近的要塞!”
在场人都明白了弗朗茨的用意。
那个叫弗农的中级法师不知什么时候靠近的说话的圈子,闻言脸色一下刷白,晃了晃,呃一声直接晕倒在地,连带附近的士兵也有些骚动。
而那些能力者则不安地朝他们看来,眼中既是惊慌,又是防备与不信任,仿佛觉得他们会被立即当成炮灰去送死。
这个时候竟然来这套!
弗朗茨咬牙。眼底像要喷火,这时已经顾忌不了法师们会否觉得被冒犯,正要大声叱吼士兵将弗农弄醒。一个柔软的女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
“弗农法师既然突然发病,恐怕是没办法上战场了,就留一个士兵在这里照顾他吧。最近的一个要塞离这里应该不远,就算不认路。弗农法师醒来后也应该找得到路途……”
林安幽幽地叹息一声,转向弗朗茨,肃容道:
“军情紧急,我们也确实分不开更多人手了,伯伦法师身负重任,需要急行军。也不能带着弗农法师——只好出此下策了!”
其他能力者噤若惊蝉,这才想到,在这茫茫无路的冰原上。如果没了弗朗茨和手下的几个导路人,他们这些新兵就算临阵脱逃,也根本弄不清去向,更难以找到补给,再加上身边随时可能出现魔族——基本是死路一条!
几个能力者顿时放弃了心里某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弗朗茨放下心来。
有林安这一着稳住阵脚。队伍不人心思散,他们应该会有最起码的抵御之力才对。
他看向林安的神情顿时变化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林安对他刻意安排伯伦的举动有没有怨愤,但她在这时主动站出来,已经极有大局观,而在这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心态,再联想她的年龄和性别,就让人不得不惊叹佩服了。
弗朗茨毫不犹豫地将能力者的指挥权交给了林安——虽然他原本也打算这样做,但现在他会更放心,知道林安足以压制住其他能力者。
弗朗茨没有急于过去救援,而是先派人前去侦查。
即将和伯伦一起走的副官和二十士兵,已经准备完毕,即将和他们分道扬镳。
伯伦脸色沉沉,找到弗朗茨。
“我留下,让我弟弟走。”
“请恕在下不能同意!”弗朗茨一口回绝。
“为什么?难道这次的危险性真的那么大?”伯伦望向那边仍在扩大的烟幕,“狼烟仍在燃烧,说明友军应该还有抵抗的力量。”
“也有可能是陷阱——而且不是为了我们这么零散的新兵队伍而做的陷阱,”弗朗茨面色沉凝,“在冰原遭遇成集团的魔族,危险性不是您可以想象的。”
“这怎么可能!无论是怎样的陷阱,对方深入防线,在我们有绝对的人数优势下,魔族就是包在面皮里的馅,制作这样的陷阱只有自取灭亡!”
伯伦以为弗朗茨危言耸听。
“假如他们没有一个可以施展传送术的法师的话,的确如此!”
弗朗茨苦笑,“可以施展传送术的魔族法师,就像到处钻洞的老鼠,防不胜防又难以捕捉,即使我们的军队能够吃完他放在陷阱里的馅,他也完全能够施施然逃离,继续道下一个地方去作乱——只要有低级魔族源源不断地补充给他。”
弗朗茨叹口气道:“这种魔族法师每一次渗透进防线后方,都会搅得整条防线焦头烂额,如果能及时报讯将危害掐死在扩大之前,那么我们就是立了大功了——相应的,魔族也往往会极其重视不让我们通风报讯,往往会将任何进入陷阱的军队全歼,甚至在附近搜寻追杀报讯的分队……”
弗朗茨见伯伦神情凝重,“您的责任和危险并不比我们少,而且责任重大——如果是罗吉尔阁下,如果遭遇魔族追兵,他能有抵御追杀和逃亡的能力?”
——几乎是必死无疑。
伯伦脸色数变。
尽管林安他们和他的实力不相上下,但让他离开,对弗朗茨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伯伦明白,弗朗茨绝不会改变主意。
而且林安三人,也绝不会放弃同伴离开,所以林安才那么快地站到了弗朗茨一边,稳定阵脚——这种坚定果决,令伯伦敬佩她对同伴的情谊深厚,心里又难免有些苦涩。
“那么,请您保护好罗吉尔,以及安法师和她的同伴——”伯伦看弗朗茨脸色微变,“我知道你的用心,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三人的背景,任何一个都并不比我低。”
弗朗茨色变,声音干涩,“……*师?”
伯伦微不可见地点头。
弗朗茨立即打从心底产生了带着队伍临阵脱逃的冲动——哪怕他回去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
眼前是一副大战过后的惨象。
冰原气温极低,风雪刮过,短短时间里就已经将失去体温的尸体残骸蒙上一层薄冰,死者临死前恐怖扭曲的面容被掩在冰霜下,身上的伤口狰狞,仿佛被野兽的爪子撕裂,肢体四散,惨不忍睹。
林安眼前的士兵尸体只有半段,身后拖着一滩血迹,从肚子里拖出来的肠子器官散落其中,血液在流出创口不久就被冻硬,并没有蔓延太远。
士兵的眼睛大睁,似乎要突出眼眶,明明应该是死去没多久,温度却早已失去,被凝冻成雪像,像是在冰原上已经凝固了千百年。
如果他们来得再迟两三天,或许这里就会被冰雪掩埋,他们看到的只会是一个个厚厚雪堆,丝毫不知雪下面掩盖着什么。
林安想到路途中遇到过的雪堆,联想到下面可能存在的东西,饶是意志坚韧,这时也不由颤抖,从胃袋深处涌起一阵阵恶心。
她的心在战栗,蒂蒂却在精神中欢呼,汲取着浓郁的灵魂之力。
通过和蒂蒂的灵魂契约,林安可以感知到附近的灵魂之力非常浓厚,并没有完全散去,显然战斗结束最多不超过一天。
看着附近断肢残骸四散,犹如地狱一样的景象,林安首次亲身见到魔族传说中的残忍和暴虐,心中泛起一股股杀意。
比她表现得更浓烈的人,身边有很多。
安德烈眼中是掩不住的深深愤恨,雪莉尔手抚在剑上,面如冰霜,士兵们满是麻木和痛苦——因为要补充道最前线的马沛,跟着林安他们的都是从各地调来的战场老兵,多数已经历过战火和生死,意志倒比一般法师还要坚韧,震惊过后,有人开始主动找寻是否有活口。
“不用找啦,不可能有活口了,魔族连他们最稀缺的粮食都烧了,不会再留有活口的。”
弗朗茨痛惜道,一只手插进烧成炭粒的粮食堆里,深深刨了刨,黑色的炭粒掉下来,露出依旧是漆黑炭粒的下层,温热地冒出几缕青烟:
这几辆被堆放在一起焚烧的车上,原本该是金黄的麦子和粮食,此时烧成灰炭的粮食堆上,正冒着浓浓黑烟——死在这里的数百人,是一支运粮队。
而他们以为的求援的“狼烟”,却是粮食焚烧后冒出的浓烟。
“战斗结束应该在半天左右,附近或许还有魔族……我们,还能找到他们的痕迹吗?”安德烈问,动机几乎摆在了脸上。
弗朗茨猛地一惊:“糟糕,伯伦法师……”
他连连下令让人将伯伦找回。
林安却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目光在附近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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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