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色的液体在烧瓶中蒸发,通过长长的水晶管,途经过滤提取蒸馏等工序后,被凝聚成深紫色的一滴纯液,滴落在早已准备好的冷却瓶中。
在炼金台前操作的黑袍老者回过身,取下夹在滴管下的冷却瓶,小心翼翼地汲取出一滴,滴落在炼金台上的一锅鸢尾蓝的胶状物中——
“轰!”
一声低闷爆炸,坩埚中腾起一阵红蓝交杂的气雾。
加固过的坩埚和炼金台安然无恙,老者早有准备,坩埚边缘三寸处自动凝出一道圆柱形护盾,如同烟囱般同往上方。
解除护盾,老者右眼架起单片镜片,眯着眼凑到坩埚前,将一小块蓝中蕴着丝丝红芒的结晶夹起。
“还是不对,纯度怎么都上不去……哎,这锅又浪费了,留给詹姆士吧!”
黑袍老者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施法取下锅中的结晶。
这时,一旁空间微微波澜,炼金室内的水汽被抽取,凝结成一面雾镜。
“拉里大师,科迪亚克大师回到驻地了。”卡桑德拉的声音在炼金室中响起。
“哦?这么快?”
老者放下坩埚回身,拿下右眼的单片镜片,看向雾镜。
雾镜之中,龙舌兰纹徽的银白马车停在栈桥上。
同样一身黑袍的科迪亚克跳下车,挥挥手,马车消失在原地,科迪亚克大师若有所觉,抬起头往雾镜外看来,似乎察觉了塔灵的窥视。
“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拉里大师老迈而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雾镜在拉里大师面前消失,拉里大师有若无其事地处理起坩埚,一旁的滴管中缓缓地凝聚出一滴一滴深紫色纯液,但拉里大师搅拌着坩埚中的蓝色胶体。却没有再开始第二次试验。
没过多久,雾镜第二次凝结而出,科迪亚克大师半身出现在镜中,一现身,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出声:
“大皇子没死,天青之令的确在那个小丫头身上,还有——”他顿了顿,“那个小丫头拒绝了进去‘那里’。”
科迪亚克大师罕见的没有扯东扯西,直入主题地说完。雾镜一阵朦胧,他的身影再次消失。
“‘那里’?!”
拉里大师身形一顿,停止手中的动作。放下坩埚,猛然抬头时,眼前已经不见了科迪亚克大师的踪影。
他来回走了两步,忽然放下实验,转身离开炼金室。走进自己的房间。
“卡桑德拉,我希望这个房间中发生的事,只有我知道。”
“如您所愿,值守长老。”墙壁上浮现的女性人脸回答。
随后,房间四周琥珀色的半透明墙壁微微黯下,里面宛如血管脉动的经络静止下来。房间四壁变成了不透明的深棕色。
拉里大师抬手,抚了抚手中的戒指,戒指微微亮起。从里面传出声音。
“拉里?”
“梵高,你过来一下。”
他的话音落下,几个呼吸之后,梵高大师的投影出现在拉里大师面前。
他在房间里一现身,扭头看了看两边墙壁。然后道:“拉里,出了什么事?”
“科迪亚克回来了。他说……”
拉里大师把自己听到的话重复一遍。
“等等,我去问问他。”
梵高大师话语落下,投影在拉里大师面前消失。
拉里大师安静地等着,他清楚对方是去核对消息,梵高大师口中的“他”,当然不是指交给他讯息的科迪亚克大师。
过了大约半刻钟,梵高大师手里捏着一张便签纸回来,表情则有几分怪异。这么异常的神色,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破坏了梵高大师一贯严肃刻板的气场,也令拉里大师意外。
“看来,你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拉里大师道,“他说什么?”
梵高大师拿着便签看了一眼,似乎还不敢相信上面所写的东西,才道:
“安.琳是皇室后裔;奥丁暗中进阶白银剑圣,但目前斗气已经被废;还有……地下城最高权限者,可以封禁任意人进入的权限。”
听到最后一句,拉里大师呼吸微顿。
“……意料之中,”他们对这点早有猜测,现在不过是得到了验证,他顿一顿,平静道,“那个小姑娘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她手中的确有天青之令,正因为她的血缘,皇帝更不会允许她进入‘那里’。”梵高大师道。
“也是。”
对于皇室而言,目前的传奇数量已经足够,皇室或许希望大师级强者越多越好,但他们绝不乐见有更多新晋传奇。
拉里大师点点头,“那他怎么说?”
“当然是继续等,”梵高大师道,“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点时间。”
拉里大师点点头,梵高大师的投影一散,原地消失。
……
皇宫深达千丈的地底,皇帝也在与百里外的一人隔空对话。
“白银剑圣……”皇帝对面的矮瘦老者沉沉地哼了一声,“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皇帝神色不变。
普天之下,能够当面这样斥责他的人,也只不过两人而已。
这两人辈分远远超出他十多辈,但一个虽然留在皇宫中,却对皇室身份深痛恶疾,完全不想见他;一个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离开剑圣山一次,皇帝根本没有真正面对面见过,连这种隔空对话都很少——
最重要的是,他们守护皇室数百年,梅林之所以平稳发展数百年,地位稳如泰山,全靠这两位高祖,在这两位对皇室贡献巨大的祖辈面前,皇帝完全拿不起身为皇帝的架子。
“我确实疏漏了他,他的天赋,其实以约克雅丹还有一段距离,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能达到那样的境界,”
皇帝脸上升起一丝莫名的神色,“他……可惜了!”
“你真的觉得可惜?”
矮瘦老者一针见血。
皇帝眼皮跳了一下。
“假如……他真的能达到黄金剑圣的话,我也想过,大不了退位罢了,反正以我此时的状况,也活不过几年,说不定,根本来不及看到那一天。”
皇帝沉默了一下,嘴角微露嘲讽。又消失,“我虽然恋栈权位,但比起帝国传承和统一大业。那也不算什么。”
他一生为此苦心孤诣,甚至将之看得比生命更重。
矮瘦老者扫了皇帝一眼,见他确实如此想,微微点了点头,冷色稍缓。还是略带严厉道: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我一点都不认为那孩子可惜,反而只有庆幸!”
“曾叔祖?”皇帝面露意外。
“你真以为,只有你的种才最得天独厚?”
矮瘦老者冷哼一声,不屑的意味浓厚至极。
“我们梅林皇室,世世代代出强者。虽然在数量上,看似以旁支占优,但我梅林历代积累的秘法之多。基本都倾注在嫡系之上,承担传承之任的嫡系,又怎么可能会比旁支差?
否则你以为怎么会有我和唐吉坷德那死老怪?如果没有武力震慑,你当那些旁支真是傻的,完全没有其他心思?
哼。当年,我和唐吉坷德那老怪虽然不是同一代。但两人都是有继承权的顺位嫡系,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最后没有坐上那个位置?”
“不是因为守护者的关系?”
皇帝当然清楚两位叔祖的辈分关系,回想族谱中的记载,道:
“老叔祖您比小叔祖高一辈,据说当代原本将您定为守护者,但后来小叔祖出现,以他所走的魔法之路和年龄,比您更适合成为守护者,您和小叔祖一内一外,才有梅林几百年的平稳发展。”
眼前的矮瘦老者虽然没有守护者之名, 但镇守剑圣山三百多年,比起隐藏身份埋没宫中的唐吉坷德,前者更是名符其实的守护者。
也是在他们这守护梅林的这几百年之间,梅林逐渐坐稳了第一帝国的位置。
虽然不能完全抹杀历代皇帝和皇族子弟的功劳,但不得不说,这两位老者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只是矮瘦老者已经年届大限,如果不是梅林传承千年积累下众多奇珍异宝,为老者延续寿命,恐怕老者的寿限也就在这几年了。
而唐吉坷德大师虽然比老者矮一辈,却也已经年过四百。
所幸,皇室后生代有穆里尼奥和娜塔莉接替,并不会青黄不接,而且约克雅丹更是血脉纯正天赋异禀,从通天塔归来之后,大有可能在两位中流砥柱陨落前,完成守护者的接替。
因为两位叔祖对梅林贡献之大,位置之重,皇帝没有深想过两人于皇位继承的问题,但矮瘦老者这么一提起,皇帝也不由觉得其中有些问题。
“你一定是想,我沉迷修炼,不问外物,唐吉坷德则最厌烦这层身份,都不是适合继位的人选。
否则,但凡我们两人之中有一人适合继位,只要稳坐帝位两百年,或许梅林会比现在更早完成积累,甚至不用借千年一遇的天时,就可以驱逐魔族、完成统一大业,对吗?”
皇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内部的安稳是对外战争的基础和根本,就如他现在,哪怕再年轻十年,他一定能做更多,甚至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大陆一统!
但听老者的口气,他显然不以为然,皇帝当然不会点头承认。
矮瘦老者见状,冷哼一声,“如果当时的皇帝都和你一样想,那现在,已经没你们这一支什么事了!”
都几百年前的事了,皇帝毫不在意老者这句话,追问:“那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不用胡思乱想,没你脑子里的那么复杂,”
老者不悦地哼一声。
“我与唐吉坷德,的确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些争权夺位,而是当年我和他的父皇,都并不认为修炼者是合适的继承人选。
尤其是唐吉坷德。一开始发现他血统天赋后,他的父皇直接将他剔除出继承人的行列,在教育方面更是和他的兄弟完全相反,才矫枉过正,把他弄成现在这种性格。
要不是守护者没法离开皇城,这些年他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皇帝面色一凝,若有所思。
“究竟当年两代皇帝为什么这样决断,我并不清楚,毕竟我没当过皇帝。但倚老卖老的说一句,我活了这么久。就没有见过一个在位超过五十年的皇帝,我想里面必然有他的道理。”
老者看着皇帝,淡淡道:“你登位三十多年。励精图治,把你父皇的担子承接下来,把梅林治理得昌盛繁荣。
梅林有幸,这数代帝王无有昏聩之人,承接有序。其中又以你功绩最大,即位以来,你比你那个英明留世的爷爷腓力三世做得更好,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守在剑圣山,从没有插手过问国事。”
皇帝意料之外。第一次从老者口中听到对于自己的评价,身形一震,面上浮起一层红色。
他胸口微微起伏。抑制住情绪,刚要说什么,却被矮瘦老者一摆手。
“你不用谦虚,这些虚伪的谦词我最烦听,我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你应得的,而且我要说的。也不全是好话,你继续听下去。”
老者瞪了皇帝一眼。
“三十年来,你把皇室下面的各大贵族治得服服帖帖,这是你的手腕和能力,这没什么可说的。
我虽然不了解什么帝王权术,可按我所想,三十年你就能把这个国家治理得平平顺顺,下面没一个敢冒头的,那么一百年呢,两百年呢,三百年呢?”
老者看皇帝一眼,见他面露凝色,意味深长道:“到那时候,不是你要疯,就是下面的人要疯!”
皇帝一震。
他已经明白了老叔祖的意思。
过犹不及,权利就像一座金字塔,由下而上的奠基维持着它的稳定:
长久把持的权柄一旦失衡,不是帝王在日渐集中的权利浸染下逐渐忘却谨慎,妄自尊大而自毁长城;就是下面被压制的阶层不堪压制,众起而反抗。
这两者中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发生,都会直接导致梅林千年基业从内部崩溃,毁于一旦。
皇帝神色肃然,面露深思。
矮瘦老者见他听进去了,又道:
“说起来,你这那两个崽子也有意思,刚好和我与唐吉坷德相反,奥丁就不说了,我听说,那个从小被当成守护者教导的小子,也有些不安分?”
说起小儿子,皇帝也叹了口气。
“约克雅丹那孩子天性不驯,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所受的教育和奥丁完全不同,他却一心要和奥丁争夺,要不是冰原那件事,我还一直不知道他的想法,”
皇帝想到了什么,微露缓和,“不过他虽然年少气盛,对皇室的向心力却根深蒂固。”这点上,总比现任守护者的那位好一些,也算有得有失。
矮瘦老者当然明白皇帝的未竟之言,瞪他一眼。
“这世上只有吃不到胡萝卜的驴,没有抹不黑的白纸!”
老者冷冷道,“唐吉坷德那头犟驴已经定型,一门心思去追那根永远追不上的胡萝卜,你那个小崽子却是一张白纸,抹不黑,那一定是画画的人用错了颜料!”
皇帝神色一闪,心里划过一丝疑忌,但回想过去,却完全找不出什么痕迹。
他心知老者是对他教导约克雅丹的方式不满,便道:
“其实按理说,小叔祖是教导约克雅丹最好的人选,但小叔祖不愿意,而且……我就只好将他交给赖斯,所以他一直不清楚守护者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对他的打算,这确实是我的失误。”
老者知道皇帝“而且”后面的是什么,不就是生怕约克雅丹学了唐吉坷德的脾气,那又是一个麻烦。
老者自己也对唐吉坷德的性格头疼,他们两人两看相厌,他也实在说不出,让唐吉坷德教导下任守护者的话,说不定当初皇帝真把约克雅丹交给唐吉坷德,他还要骂皇帝呢。
因此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是失误还是有意。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你看好那小子,想让他继承你的位置,那就必须先弄个守护者出来给我!”
他顿了顿,“关于下任皇帝,你是怎么想的?”
他心知奥丁修炼等阶暴露,即使皇帝先前那么说,可心里要说没有一点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奥丁斗气根基损毁,已经没办法恢复……”
皇帝眼色微闪。终是在老者的厉目下沉默,过了片刻才道,“我还是。想再看一看。”
从这句话,老者就听得出,皇帝没能下决心放弃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继承人,但心中也确实有了动摇,或许没有他之前那番敲打。有约克雅丹这个人选,皇帝的动摇会更大。
老者对继承人选没有什么意见,如果奥丁的伤势能够恢复,他倒是会有,但现在奥丁毁去斗气根基,却让他更放心。心中觉得排除皇帝的私人感情,奥丁倒确实适合。
然而现在风波刚过,奥丁伤情未定。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他估计皇帝也不可能这么快有所决定,只是提醒了一句:
“继承人必须早定,下面那些家伙观望太久,也会不知所措。你的崽子个个都不是省事的。假如因此打乱时局,对梅林有害无利。”
皇帝点点头。关于继承人的问题,他的确该好好想想了。
“另外,还有那个女孩儿……”
“你都已经封禁了她的权限,她还能翻什么浪?”
矮瘦老者翻个白眼道:
“倒是她的天青之令,你估计也猜到是怎么来的了吧!
枪圣冕下当时留下了这块天青之令,说白了,这份人情,应该是梅林欠下的,你还差点把她弄死了——你家那个小崽子,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事!”
剑圣山早就收到了罗伯特剑圣和加百列剑圣传回来的话,对天青之令会出现在林安手中,一点都不意外。
皇帝也是林安离宫之后,才知道了天青之令的存在。
他咳了两声,还来不及露出尴尬,就见对面的老者侧耳,像在听着什么,似乎有人在那边对老者说话,然后老者渐渐一脸铁青。
“真是自己作死!不知天高地厚!”
老者咆哮,要不是皇帝面对的只是一个投影,那喷溅的唾沫星子,恐怕会喷得皇帝一头一脸。
“你看到了吧!活得久的皇帝,想头就多,他还根本没到那份上呢,就敢伸爪子!那之后是不是要脚踹传奇,拳打我这个老头子?!
有种他忍到进阶继位的那一天,让老头子我也没法把他踹下位啊!那说不定,我还会佩服他一下!
现在好了,人偷不成,脸也丢尽了,还要我老人家给他擦屁股!我老人家还哪里有脸去找天青枪圣!人家大巴掌扇过来,我都没脸打回去!
——蠢货!不肖子孙!!”
老者暴跳如雷,指天骂地喷了一通蠢货白痴废物点心,夹杂乡间俚语的骂声隆隆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响。
皇帝来不及出声,老者投影啪一下消失,留下一片震耳欲聋的回音,以及脸色发绿的皇帝。
……
三天后。
凝涩、混沌、湿冷的雾气,像无数黏腻冰冷手,拖曳阻滞着他的步伐,仿佛要将他拖进那不透一丝光亮阴霾深处。
奥丁在其中跋涉了很久,终于猛地破开重重雾霾,一丝光亮透进来。
他缓缓睁眼,眼前从重影模糊到清晰,一个侍女的面容出现在他视线中。
她身后猩红色的天鹅绒壁饰,刺激了奥丁的眼睛,让他一下想起昏迷前的满眼血色,忽地清醒过来,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不适。
“殿下,您醒了!”
随着侍女的呼声,一个眼熟的侍卫立即出现在他面前。
奥丁这时才发现,他并不是躺在床上,身下微微震动着,视线有些摇曳,他像是身处在一个车厢里。
那个侍卫是他侍卫队的一员,现在却身着着侍卫队长的服饰,像是猜到奥丁的疑惑,低头道:
“殿下,我们正在去冬宫的路上。卡尔队长他们……已经去了近卫军。”
侍卫顿了顿,“陛下没有公开您的伤情,佩雷的红河泛滥,下游收成不佳,南线遭遇庞托山地人进犯,南面军团没有足够人力,陛下命殿下率军出征,现在大概已经快要抵达岩堡了。”
这无疑是瞒天过海之计,也唯有真的军情和假的人合起来,才能不让帝都那些敏感的贵族,发觉到那场风波是由他而起。
现在留在近卫军中的那个“奥丁”,恐怕是他的替身。
(未完待续)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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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丁被他爹发配出去了,但是他很快还会卷土重来了~不得不说,他真是的拿了一手同花顺,却野心过大兼耐心不足,打了一手烂牌~
但他现在还没到不能翻身的时候,至少就能力素质来说,他的兄弟们仍不能取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