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酉时。
外面的街道重新恢复清寂,只是偶尔有挑担子的货郎在归家途中,还不忘在巷中叫卖几声。
“你怎知今夜一定会走水?”
樊辰收起八卦铜镜,侧头看向在院中霍霍磨镰刀的方瑶,随即皱起了眉,“哪有像你这样磨刀的?”
方瑶默默翻白眼儿,这臭男人光知道指使别人做事儿不说,还喜欢唧唧歪歪。
“呵。”
樊辰冷笑一声,“我看你别的本事没有,还挺会装聋作哑,忘了是谁把你们这群大胆刁民从牢里救出来了?”
方瑶一听就不服气了,“不好意思,我借的可是崔大夫的名号,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瞪圆的双目里映衬着远处的余晖,仿佛眸中有光,亮闪闪的。
樊辰别开眼,扯了扯嘴角:“你倒是不知羞,居然敢如此大胆地冒充崔大夫的娘子。”
方瑶更不服气,理直气壮道:“我这是危难关头的灵机一动,怎么就不知羞了!”
说着,她突然想到崔大夫温文尔雅的那张脸,也有点不大好意思起来,继续哼道:“况且,我本来没想冒充崔大夫的娘子,只是想冒充他的娘……”
奈何没化妆,条件不允许。
“……”
樊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果然除了这张脸,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像一个年轻女子……”
方瑶刚想质问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但想了想,至少对方话语中表达了一个很明显的意思——她长得年轻。
曾经第一次被喊做“大娘”的愤恨,似乎稍稍淡了那么一点点。
方瑶继续磨刀。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方瑶起身走了几步才发现,樊辰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什么啊,走路真的没声音,是不是人啊……”
她小声犯嘀咕,走到院门口正要悄悄看看外面是谁,便听到李富贵的声音,“大师,快开门,我们回来了!”
方瑶手中一顿,从一点儿也不严实的门缝儿里,看到李富贵、阿武、狗娃、狗娃娘……
她一把拉开木门,李家村那些熟悉的脸,都望着她在笑。
“大师,咱们回来了,你还没吃饭吧。”
李富贵提了提手里的几刀猪肉,喜滋滋道,“有十来斤呢,街头的屠夫要收摊,便宜卖给了咱们。”
方瑶眼眶微热,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哑声道:“你们怎么又都回来了?我姐和大宝他们呢?”
她晌午说过那话后,便给了李富贵一两银子,让他带大家先出去躲一躲。
谁知,这到了傍晚,村民们又都回来了。
“都送出去了,咱们村里那些受伤还没好的,都送到城外的临时帐篷里了。”
“大师,您不止一次救过咱们姓李人的命,咱们这条命说的好听了,就是您的。”
“咱们虽说都是没甚见识和学问的山里人,可也懂得报恩,让恩人孤身一人犯险,这不是李家村的家训。”
李富贵说得热血沸腾,“遇到像大师您这样心系苍生的高人,是咱们这些人的福分啊!”
方瑶心中的感动在他源源不断的豪情壮志中,逐渐变质……
心系苍生这种词,就算是她这种随时满嘴跑火车的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只是无法做到明知会危险发生,却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枉死而已。
“咳。”
方瑶关上门,打断李富贵的口若悬河,瞅了瞅大伙儿身上扛着的东西,讶道:“怎的买了这么多?得有十来斤肉了吧!花了多少钱啊?”
她只给了李富贵一两银子,这个钱在郦阳县只够买一石米,可现在村民们手里除了两大麻袋米,还有白面儿跟十来斤肉。
不用想,其余的肯定都是李富贵自己掏腰包儿。
“大师,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估计今儿晚上可能会有一场恶战,咱们大伙儿肯定得吃饱了。”李富贵甚是豪气,“这样晚上才有力气跟那祸害百姓的疫妖斗不是!”
方瑶一阵无言。
看来,李富贵在山旮旯里当个小族长着实是埋没了,这小老头儿可比她要心系苍生。
今儿白日里她也的确跟李富贵他们说了,郦阳县夜晚会有疫妖作难,他们如果想走,她不会阻拦。
她原是想着,如果这些人害怕离开,郦阳县的疫妖解决后,她也正好用日后跟着她路途危险为由,和李家村的村民们分道扬镳。
可现在来看,李富贵他们可能还会跟着她好一段时间了……
这可让她心情颇为复杂,数了数进来的人,一共三十九个。
几乎除了老弱病残和受伤未好的,其余人都来了。
既然来都来了,方瑶摩挲着脖子上白日在货郎手里买的小雀形状的瓷哨子,心中一动,招招手。
村民们围拢过去。
“那晚上大家就这样……”
……
夜晚。
王员外府邸上,在厅堂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放置了一张长达三丈、铺着黄绸布的朱色条案。
宽大的条案上,从右到左摆满了猪牛羊,最前方,还有一张供台,上面也上各种作法的物件儿。
王老夫人便被连人带床地搬至在这空地上。
刚刚沐浴更衣完毕的三个道士看到这仗势,顿时有点无措。
年轻道士压低声音问:“大、大师兄,这阵势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年轻女道士站在另外一旁,“二师兄,你可真没见识。”
年长道士轻斥:“都正经一些,无言大师将这种捉拿妖孽的重要事情交于我们正清门来办,你们待会儿莫要给师父丢脸。”
两个年轻道士沉默片刻,终于,年轻女道士忍不住又开口:“大师兄,你有真正见过妖物吗?妖物到底是何模样?”
年长道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自然是没有见过妖物的,但在师兄妹面前,不能这么说。
“道家之人莫要问如此滑稽的问题,妖物在我等浩然正气之辈面前,怎敢现行。”
在两个师兄妹一脸敬佩的目光中,年长道士正义凛然道,“待会儿,你们就跟着平日里训练的一样,跟着我做就行了,那妖物自然会被我们捉拿住。”
伴随着铜铃声的响起,三个道士,手持桃木剑,古罗盘,缓缓走向了祭祀的供台。
天上的圆月,慢慢从不远处的百年槐树梢后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