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辰掀开帘子,脸上还有未休息好的疲惫之色。
只他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惊呼起来。
“雪,这是雪!”
“天、天哪,真的是雪啊!下雪啦!”
方瑶慢慢仰头,暖黄色的灯笼光下,一片冰晶花从半空飘下,落进了她手中的木碗里。
“雪……下雪了?”
原来古时下雪竟这么早的么。
李富贵颤颤巍巍地抬起发枯的手掌,随即用力拍了把大腿,急道:“哎哟,快些将棚子展开,东西收好!”
他们的锅碗瓢盆和桌子,还有腌完的马肉,都得赶紧搬到车后面的架子上收好,盖上桐油布。
方瑶正要端着碗一起过去,樊辰突然朝她扬了扬下巴,淡淡道:“你进来。”
这种仿佛老板找小员工似的语气让方瑶分外不爽,若没有甚么重要的事情,那他的晚饭里必少不了巴豆。
她同样板着一张脸进去,樊辰却没看她,脸上尽是凝重之色:“悬镜上显示,东北有异动。”
方瑶脸上一秒破功,“啊?”
她正要问什么是悬镜,忽然眼角余光中瞟到似乎有东西在闪。
方瑶连忙抬头,看到马车顶棚中间,挂着八卦铜镜,镜子下端,是一个有些眼熟的金属小圈儿。
“这是……”
她想起来了,这是在郦阳县王德顺家里发现的那个东西,她的面具还吸附了上面的光团能量。
此时,那铜镜幽幽转动,背面是八卦罗盘的模样,待光滑的镜面转至方瑶的方向时,她看到镜中竟有一小团浅浅的黑雾在镜子的一处边缘肆意乱蹿!
“这是悬镜?”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镜子。
樊辰皱眉:“你以前不是见过?”
方瑶当然见过,那时樊辰拿着这八卦镜,将藏匿在池塘里的鱼怪照得清清楚楚,只是……
“这镜中的黑雾是怎么回事?”她疑惑道。
樊辰将八卦镜取下,置于指尖轻轻转了两下,说:“这是瘴气,瘴气有毒,一处若是瘴气横生,时间久了便会爆发瘟疫。”
方瑶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什么,突然间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些怪物身上散发的东西……是瘴气?”
樊辰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你竟不知晓?”
“……”
似乎暴露了什么。
方瑶决定狡辩一下:“我自然是知晓的,这悬镜上出现了黑……瘴气,定是附近出现了疫妖。”
“呵。”
樊辰斜眤了她一眼,刚要挖苦几句,毕竟说了这么多,若是再不知道那怕是一脑子草包。
可脑海中忽然想到什么,话到舌尖又转了回去,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应当是方圆八百里内,有疫妖。”
方瑶瞪向樊辰手中巴掌大的小镜子,双眼放光,“你这还能知晓疫妖的方向和距离?!”
樊辰默默将八卦铜镜放进内襟口袋中,随即道:“收一收你脸上的垂涎之色,若是你敢打我这东西的主意,小心我掰掉你的脑袋。”
“……”
方瑶揉了揉脸,退开些距离,立即露出一脸嫌弃之色。
这姓樊的自以为有个劳什子铜镜,就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她还觊觎他的破镜子?
有没有搞错,她的面具和册子才是最强的!
要不然打鱼怪他怎么不自己上?!
只要能确定大致方位,她也可以找到疫妖好不好!
大抵是她的轻视太过明显,樊辰抿了抿唇,道:“悬镜背后是罗盘,黑雾在哪处,哪处就有异变。”
方瑶暗暗惊诧,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她和姓樊的总是能碰上了。
原来不是他跟着她,而且那八卦铜镜的作用。
“啊,这样啊……”
方瑶淡淡地点点头,内心却略微激动。
她的面具虽能确定大致方向,但离得太远,范围很是模糊。
册子虽有明确线索,可必须要在极近之处,才会有提示。
既然姓樊的铜镜还有这种好处,他跟着的确是利大于弊。
她心里打着小九九,面上却一脸淡漠道:“嗯,樊大人,我还有些事,既然你讲完了,我就先出去了。”
“你……”
她忽然的冷淡和彬彬有礼让樊辰有些不适应,皱着眉正要说些什么,前者却突然退了出去。
“啊呀,木公子醒啦,我、奴家给您准备了一大碗儿骨头汤,上面有不少肉呢。”阿武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肉骨头汤走来。
外面。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大伙儿将东西收得差不多,只留下两个大铁炉,还冒着细细的火苗。
方瑶快步回到马车里,姜氏和孩子都不在,她放下帘子,将碗儿搁在茶几上,赶紧戴上面具,掏出册子。
册子上果然没有什么变化,她微微拧眉,看来还是必须要在近距离范围内才行么……
她又掀开窗帘,雪停了,原本黑魆魆的天空,在面具下只是灰蒙蒙的一片,星星和月亮隐约可见。
而樊辰说的东北方向,确实有一股极其不易察觉的黑雾……瘴气在游走晃动。
如果她没记错,镇扬县的东北方向,应该是她不久之前才在地图上看到的那个漳湘县。
但方瑶记得十分清楚,下午的时候,那股瘴气并不在。
她将册子收好,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白日里遇到那些杀手时,她戴着面具,有好几个瞬间,那些人的动作在她眼中变成了慢动作!
这绝不是幻觉,以前也从未出现过,应该是面具升级后的功能!
只是她还能未很好的掌控。
如果……
“嘿!”
“哈!”
忽然,外面传来众人的齐声呐喊。
方瑶连忙掀开帘子,看到男人们和小孩在火炉旁边的半圆空地上,认认真真地练武!
就连大宝和小妹也站在旁边,伸着小胳膊小腿儿,学得有模有样。
受了伤的杨高跟没事儿人一样,围着他们指指点点。
“不行,你的腿,站分开些!”
“胳膊伸直!伸直!他娘的,是在打绣花拳吗!”
“这个不错,都看看他啊,学着点儿。”
方瑶眼中一亮,戴上面具钻出马车,站在大宝身边儿,看着被拉到最前面站着当示范的阿武,也跟着练了起来。
最基础的蹲马步,冲拳。
方瑶自知这段时间她的力气渐长,用力甩出一拳,耳畔都能听到自己挥出去的拳风。
若是她现在的力气,再练习一下下,以后说不定也是一届高手!
方瑶越想越兴奋,出拳出得虎虎生风。
杨高很快便发现了她,慢慢踱到了她身后。
方瑶本以为杨高大抵会夸上她一两句。
谁知下一秒,就听到这胖子啧啧两声,略微嫌弃道:“哎呀,出拳看起来倒是有点劲儿,马步站得稀烂,这我一根手指头都能撂倒……”
“……”
方瑶差点吐血!
“杨大哥,大师和咱们不一样,她白日里的箭连人带马来了个对穿,你忘了?”
好在她的忠实粉丝们,非常维护她的面子。
杨高似是想起这事,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又踱到了别处。
方瑶的脸有点热,再出拳时,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不是,是真有人在看自己!
她悄悄瞪了一眼坐在马车板子上的樊辰,这家伙正半靠在车门的木板上,眯着双眼懒洋洋地望着自己。
可恶,这狗男人该不会是在看她笑话吧?!
方瑶刚打算站直身子离开,忽然间,想到自己才做的决定。
她要变强。
怎么能因为一丁点儿小插曲就这样放弃!
她方瑶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我不行】三个字。
方瑶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最前方的阿武。
这一次,她屏气凝神,全神贯注。
原来,她腿下的动作,和阿武有着很大的差别。
她开始慢慢调整姿势,沉下心来,跟着众人的节奏。
“哈!嘿!哈……”
杨高没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过来指点几句。
蹲马步这动作,看着简单,其实练起来也颇费体力。
因为是初学者,杨高让大伙儿一次性能坚持半炷香的功夫,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一番下来,不少人都没坚持住,两三分钟就累得冷汗直流,反倒是她、阿武、狗娃等七、八个人做到了。
待杨高挥挥手,方瑶才慢悠悠站直了腿,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到腿肚子在打颤儿。
扭头外看看阿武他们,也比她强不到哪儿去。
方瑶慢腾腾地挪到自己马车外面,踮起屁股小心坐下来。
待她再抬头望去,樊辰已经不在那处。
一阵夜风吹来,她冷得打了个哆嗦,揉了揉腿肚子,返身爬进了马车里。
次日。
因着前一天耽搁了太久,接下来还要绕远路,李富贵问过方瑶后,决定早些上路。
天还黑漆漆的,车队便再次出发。
方瑶早早醒了,抱着新的毛绒毯子依偎在窗边儿,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小心将车窗推开一丝缝隙。
只一秒钟不到,她又立刻关上了窗。
温度降得厉害,风很大,吹在脸上就和刀子刮肉似的,生疼生疼。
不过因为风是侧着刮的,车门暂时还没用上。
大伙儿只是都将粗布帘子换成了中间夹了芦花绒的薄褥子挡着,再将周围的缝隙严严实实地掖好,倒也没透什么风灌进来。
床上的薄席撤了下来,下面垫了褥子,最外面铺了一层毛毯。
车里睡觉时四个人挨在一起,倒是一点儿也不冷,还暖融融的。
至于外面赶车的男人们,都提前穿上了女人们做的毛皮大袄,短筒皮靴、挡风护腿、手套,头上还戴了方瑶画的“三合一”帽子。
几乎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用露一双眼睛出来。
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便压低声音问前面的李富贵:“族长?你冷吗?”
“不冷啊,这可不冷,去年冬天大雪时可比这冷多了,咱们连毛绒袄子都没有,一身芦花袄还不是照样过来了……”
外面风大,李富贵声音生怕她听不到,扯着嗓子回应。
没一会儿,睡在方瑶腿边儿的小妹就皱了皱小脸,一副要醒来的模样。
一只略显粗糙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小妹的后背,小妹砸吧砸吧嘴巴,再次睡了过去。
姜氏轻声问:“二妹,你夜晚不是练功睡得很晚吗,怎的也这么早就起来了?”
“……”
方瑶有点不好意思,她确实在晚上,趁着姜氏和孩子们睡着后,又出去躲在马车后面练习了几次那个马步。
第一次蹲马步她只坚持了将近十分钟就有种要死不活的感觉。
但经过第二次、第三次,她逐渐发现十分钟的马步,并没有最开始那么难熬。
当然,一觉醒来后,她的腿不可避免地疼了起来。
姜氏仿佛早已看穿了她似的,小心掀开毛毯,将温热的手覆在她的小腿肚上,慢慢推拿揉捏起来。
方瑶原本酸痛的小腿在一瞬间的尖锐疼痛后,竟慢慢变得舒服起来,忍不住夸道:“姐,你学了这么多本事,要是能开个按摩推拿店,肯定火爆。”
姜氏似乎不想提这些,转移话题道:“别说我,就说你吧,这练功啊,虽说是要勤学苦练,可最开始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
方瑶听着温柔的唠叨,小腿肌肉感受到一阵阵热热的暖流,整个人在车子的颠簸摇晃中,再次昏昏欲睡。
待她突然醒来时,发现车里点着煤油灯,姜氏又在继续缝制东西,大宝和小妹拿着她买回来的书,咿咿呀呀地乱读着。
她揉了揉睡得有些昏沉的脑袋,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又立刻关上,重新闭上眼睛嘟囔道:“原来天还没亮啊……”
“姨姨,不是天没亮,是太阳不见了。”
大宝抬头,脆生生地指正道。
方瑶猛地睁开眼睛,立即戴上面具,再次试着看向外面。
果然,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在一层厚厚的黑雾后面,透露出模模糊糊的光晕。
若是她摘下面具,这天就立即变得暗沉沉的,和入夜时差不多的光景。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由疑惑地喃喃自语,再次看向东北方向,那瘴气愈发明显了起来。
姜氏叹气:“两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过是晚上,我出去起夜,头顶的月亮一下子就暗了,后面连续半个多月都阴沉沉的……”
姜氏说起这个,就忧心忡忡起来,“那次之后,大祥就发生了大旱,一直到现在……”
方瑶有些惊讶,原来这竟不是第一次发生么。
如姜氏所说,接下来整整一天,头顶的天空都是日月无光,到了晚上更是暗沉沉的。
而路上,流民再次多了起来。
夜晚,车队驻扎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请问,你们是要去漳湘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