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早就已经拿到了刘江臣的资料,但是资料里并没有照片。只有一些他的简介和过往。
金凤卿知道,他是在江口,由他母亲顾竹佩独自抚养长大的。他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所以,刘江臣是遗腹子。
资料上显示,刘江臣的父亲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二路老生,刘江臣现在走的这条路或多或少都算是子承父业了。
他在江口后台长大,母亲是园子里的茶房,负责烧水。从小在园子里耳濡目染,加上自己有些天分,听过一次的戏就能完整唱出来。
也是因为这些天赋,周信芳才会收他为徒,倾囊相授。
在刘江臣成长的记录里,除了他母亲顾竹佩,他没有和任何女性有交集。当初金凤卿还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想明白了。
后台就没有女人啊!不管是拜师前还是拜师后,刘江臣都在后台生活,也没有机会接触女人。
看着舞台上的人撩帘出场,她撑着下巴,懒懒地继续绕着发梢,垂着眼帘,向台上看去。
这人走了出来,这人站定,这人准备亮相,这人看相自己这边,这人的目光,和自己对上!
虽然上了装,虽然换了行头,在这一瞬间,这个人的眼,好像让她想起了什么。
是什么呢?她愣愣看着台上的刘江臣,目光随着他的走位而动,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
奇怪,她到底遗忘了什么呢?不久,刘江臣下场了,换上了其他演员。她回过神来,看着手边的那盘瓜子……算了,她摇摇头,能被忘记的事情,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舞台上的戏,还在按部就班的向下走,没多久,刘江臣又出现在了舞台上,她的眼神又不自觉飘了过去。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刘江臣的目光又向她扫了过来,一瞬间,有一个声音,撞进她脑海。
“喂!”
“给!”
“你自己看!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这次去,少则三月,多则一年,你等我回来……”
“回来了我就去你家提亲”
“这个……这个就当是信物,你别许给别人!”
“等我这趟赚了钱,就给你买个好的。”
“你在这儿等我……”
“你在这儿等我……”
“你在这儿……”
“等我……”
想到这里,金凤卿嗖地坐直了身子,扒在栏杆上往下看,双手紧紧扣住栏把,手指关节发白。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台上的人。这眉,这眼,这神态……慢慢和梦中柿子树下的少年重叠,园子里的叫好声,掌声,喝彩声,瞬间全都远去了,脑中只剩两个字……
“等我……”
金凤卿就这样呆呆坐着,眼里只有台上的那个人。在她眼中,没有张良,也没有萧何,只有那个少年,那个从她记事起,就出现在她梦中不停出现的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新民大戏院,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太平街小院的门口了。
新民大戏院后台一片欢腾。今天的《楚汉相争》非常成功,高英杰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重点就在明天了!明天只要不出错,按照刘江臣今天的表现,《四进士》问题也不会很大。
北堂捧着一堆刚才捡场的抱过来的观众扔上来的礼物,兴冲冲地走到刘江臣跟前,献宝似的说:“江臣,你看,这些都是你的,我掂着每个都沉甸甸的,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在园子里,只要台下的观众喜欢你,会把打赏的东西直接扔到台上,有些东西会被手帕包起来,有些则会直接往台上扔。
这里东西里面,大洋居多,偶见金玉。观众用这样的形式捧着自己喜欢的角儿,以至于在后台,收到多少东西,都成了暗地里比较的标准。
“啊?”刘江臣恍过神来,看着眼前北堂眉开眼笑的脸,心不在焉的笑笑,“待会儿问问怎么处理,我去歇会儿。”
“哦哦哦,你快去,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刘江臣指了指北堂怀里的东西:“不用了,你去处理这个吧,我就在后面。”
因为刘江臣是角儿,高英杰给他在后台专门设了个化妆间,用来存放他的行头和供他休息。
“好嘞!那我处理完来找您。”北堂爽快应了一声后,抱着东西离开了。
刘江臣一路低着头,应付过祝贺他的人,推开贴着自己名字的门,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想着今天台上台下的事情。
他努力想回忆自己今天在台上的状况,有没有出错,但脑海里,一直浮现的,是那双眼,是那双从楼上包厢里,看下来的眼。
在台上,他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虽然台下所有人都看着他,都为他叫好鼓掌,但……那道目光的存在感甚至盖过了之前台下所有人反应的总和。
谢幕的时候,他和一众演员一起出场,在后台候场的时候,就在想,待会儿要好好看看这道目光的主人,鼓足勇气,抬头,愣在当场——二楼角上那个包厢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人呢?
他笑着向观众鞠躬,向锣鼓场的前辈们致谢,心中却只有两个字。
“人呢!”
在离开江口的时候,师父曾经不止一次耳提面命,跟他说不要跟观众产生任何互动,不要跟他们有任何交集,特别是女观众!
毕竟你不知道台下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万一惹了麻烦,沾上事情,这一辈子就直接毁了!
可这到津门开演的第一天,他就遇上了一个对他而言都是未知数的她。
还能再见到她么?
正想着,房间外有人敲门。北堂过来说高英杰请大家一起去吃宵夜。收拾完毕,一行人在附近的小馆子里推杯换盏。
大家聊着笑着,忽然,刘汉臣正在听北堂说怎么处理那些礼物的事情,忽然听到有票房的人说了句话:“嗨,刘老板,真是厉害,我给你们说,他来津门之前,包厢就都被预订一空,最长的定了三个月,最短的也定了十天呢……”
看着对面唾沫横飞的票房,刘江臣眼前一亮。
原来,明天,还能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