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许衍递过来的奏章,祁翀没有立即打开,而是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平身吧!爱卿肺腑之言朕会考虑的,奏章容朕细看之后再答复你。另外,你受伤一事,朕得给你个交待!朕已命人将景奉朔押入慎刑司重责二十杖,以儆效尤!”
许衍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陛下,万万不可!臣是自己不慎摔倒,属实不怨中贵人,恳请陛下法外开恩!”
“这......毕竟是以下犯上,就这么饶了是不是也太便宜这小子了?说不定他还以为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呢!”
“此事臣也有错,陛下若是要罚,臣也当罚!”
“这小子行事如此莽撞,按说无论如何都该重罚的——不过既然爱卿为他求情,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他这次吧!”
“陛下圣明!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嗯,去吧!”
许衍小心翼翼倒退而出,在门口处刚转过身来,却听身后祁翀突然问道:“对了,世昌,你为官这些年可曾收过贿赂?”
许衍心脏一阵狂跳,吞了口唾沫回身战战兢兢道:“回陛下,臣未曾因公事收过贿赂,不过,官场之中总有些礼尚往来这事,说是礼尚往来,其实还是下属给上官送的多。如果这个也算的话,那臣收过,也送过!”
“你倒是坦荡!退下吧!”
走出万岁殿,秋老虎正盛,许衍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望着许衍远去的背影,祁翀眼神逐渐阴沉。
次日早朝过后,祁翀单独留下了罗汝芳,将许衍那份奏章递给他看。
罗汝芳看后大惊失色,端着奏章的手都有些哆嗦了,斟酌了好半天之后才沉吟道:“陛下,许世昌主张‘抓巨贪,囿小过’这话固然有其道理,但这话不该他说!臣以为,许衍怕是不适合继续担任御史中丞了!”
“朕也是如此考虑的!他的意见本身没有什么大错——的确,朕不能把满朝文武全部抓起来论罪,那也未免太苛刻了——可这意见谁都能提,就是他许衍不能提!御史台如果主动同情贪官污吏,那这把刀也就废了!”
“陛下心中可有新的属意人选?”
“朕头疼的就是这件事!”祁翀单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来想去也没找出个有担当的,义父和杜相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柳忱倒是个知心的,可惜太年轻,火候尚缺,其他人就更不合适了!”
罗汝芳想了想站起身道:“陛下,臣自请任职御史台!”
“啊?”祁翀一愣,随即摇头,“不行、不行,内阁一摊子事还指望着您呢!再说了,次辅是正一品,御史中丞是从一品,这不等于是降职了吗?”
罗汝芳笑道:“陛下,降不降职臣倒不在意,只是陛下要找个能领会陛下心意、能把握轻重分寸之人坐镇御史台,眼下恐怕是非臣莫属了!否则,还有谁比臣更合适?”
祁翀也知罗汝芳说的是事实,却依然有些担忧,问道:“可眼下杜相不在京城,您如果也离开了内阁,内阁怎么办?”
“内阁本来就缺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再补两人上来吧!陛下既有意撤销经略安抚使一职,眼下不正好是个机会吗?”罗汝芳提醒道。
“您是说调河西路王彦鸾回来?”
“不错!另外,王丘一也该回来了!林公的差事已经快收尾了,各州建制已成,王丘一待在那里用处已经不大了,不如提前调他回来!”
祁翀点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那今后御史台就辛苦先生了!”
“臣自当尽力!陛下,那——许衍如何安置?他本人毕竟还算清廉,大节不亏,况且,他也是有苦衷,您看......”
“也就是他自身还算过得去,否则此刻早就下狱了!让他去瀚西某州做个司马吧!今后,不再调此人入京任职!”
祁翀一句话便将许衍官降数级,并将其仕途封顶,罗汝芳在心中为他唏嘘不已,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当日下午,几道旨意从宫中发出,再一次在京城中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许衍毫无征兆地被贬,宫中给出的理由是他没有去郊外迎驾,按大不敬论处。
然而这个理由显然无法令人信服,众所周知,当今圣上平易近人,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表面上的功夫,又怎么会仅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就将一位朝廷重臣连降数级呢?
众人无一例外地将目光投向了正在进行的工部肃贪一事,尤其是联想到数日前发生的军情司与御史台的冲突,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时间,工部与御史台官员纷纷陷入不安之中。
反倒是处在风口浪尖的许衍心中却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轻松了不少。
“爹,外面又来了几位御史,想要见您!”许允从外面进来将一沓拜帖递给了许衍。
“不见!谁来都不见!让他们都回去吧!”许衍自顾自收拾着桌上的书,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许允站在那里却没有挪动步子,许衍察觉到儿子的异常,抬头看了看爱子,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也不明白?”
“爹,反腐肃贪是好事呀,您为什么不支持?祖父也好,您也好,不是一直都念叨‘公生明、廉生威’吗?”许允十分不解地问道。
听出了儿子语气中的怨气,许衍不仅不怒,反而笑道:“你能记住‘公生明、廉生威’这几个字,这很好!至于为父,我也不是不支持反腐肃贪,只是这个重担我担不起,只能尽早脱身,否则弄不好引火烧身,还会连累你们兄弟日后的前程,得不偿失!”
“连累我们?”许允越发糊涂了。
“儿啊,我们许家四代为官,你祖父更是官至宰相。但相比之下为父就要平庸一些了,虽也官至一品,但那都是运气使然,而且这辈子仕途止步于此,永不可能入阁拜相。但你不同,你资质要好于为父,如今又有机会在陛下和阁臣们身边实习,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可若这个时候为父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则未来祸福难料、生死难卜。为父言尽于此,此中道理你能懂最好,若不能懂也放在心里,日后自然会懂的!”
许允目光闪烁,似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