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照常停在寿安寺前面的广场上。
一行人步行至光明街276号。
276号是一个院子,小张说,院子里面有两幢筒子楼,尹家住在第一幢楼里面。
小张并没有走进276号。
在276号的南边有一个小巷子,小张领着大家走进了巷子。
小张在巷子深处一户人家的院门口停住了脚步。
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
老太太是居委会的彭主任。小张想请彭主任帮忙。
彭主任很爽快地答应了。她主动推荐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和尹家是门对门的邻居,对尹家的情况比较熟悉。
到底是居委会主任,做起群众工作来有板有眼,她让小张一行在她家稍坐片刻,她把人请到自己家来谈。这很对赵子蒙的心思。
这个邻居叫徐海初,他家和尹家公用一个走廊,因为是筒子楼,没有厨房,所以,两家都在走廊上烧火做饭。对方烧多少人的饭菜,多少人在家吃饭,都了如指掌。
徐海初的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他原来在菜场工作,菜场倒闭之后,他租了一个门面卖起了猪肉。
徐海初坐下后,罗子荣递给他一支香烟,并用打火机将烟点着了。
“徐师傅,我们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尹大平的情况。”
“你们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
“尹大平有没有结婚?”令狐云飞问。
“结了——但后来离了。”
“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不是做过牢吗?第二年,他老婆就走了。”
“他们有孩子吗?”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跟老婆走了,女孩子留了下来。这不能怪翠芬——翠芬就是尹大平的老婆。”
“此话怎么讲?”
“尹家人过得太苦——比黄连还要苦百倍啊。尹飞鹏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的父亲,他的母亲是从京西市迁到崇明岛来的,她的外婆有几间闲置的祖产,结果被两个舅舅霸占了,母子俩没有地方去,就住进了276号,激荡年代开始后,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尹卓君的丈夫是军统特务,是被人民**处理的,她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牵连,整天被批斗,戴高帽,游街,尹飞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报名到新疆支边的,儿子在身边,她得撑着,儿子走了以后,她就投了海,总之,一言难尽啊!”
尹大平和他父亲尹飞鹏一样,结婚都比较早。
“和老婆离婚以后,尹大平有没有找过女人呢?”令狐云飞适时将话题拉到正轨上来了。
“没有,尹大平出生在新疆,从小读书很认真,也肯上进,但不知何故,后来辍学了,随父母回到崇明以后,一直找不到正式的工作,不喝酒的时候,通情达理,只要一喝酒,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像他这样的人,没有女人会喜欢。”
“我们听说尹大平坐了三年牢,他是什么时候出狱的呢?”
“是一九八六年初,具体时间是?彭主任,你女儿是一九八六年几月结的婚?”
“我女儿是一月结的婚。我想起来了,尹大平是一月出狱的。”
“请你们好好回忆一下,尹大平回来以后,有没有再出去过呢?”
“出去过,出狱后,他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出去了。彭主任,我说的对不对啊?”
“不错,尹飞鹏说他到上海做生意去了。”
“尹大平出去了多长时间?”
“时间比较长。大概有两三个月吧!”
“不错,是有两三个月。”彭主任附和道。
“尹大平自从出狱之后,前后一共出去过两次,说是到上海做生意,但两次都没能在上海站住脚。除了这两次,尹大平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崇明岛。”徐海初回忆道。
姓马的前后两次进住157号。一次是一九八六年五月——七月;第二次是一九八七年。
“您还能记得尹大平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时间吗?”
“第二次到上海的时间,不是一九八七年,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时间大概有多长?”
“也就两三个月吧,具体时间,我记不得了。在尹大平离开的日子里,他爹经常念叨儿子,他母亲每天都翻日历。夫妻俩牵挂的很。”
“尹大平到上海去,尹飞鹏夫妻俩是什么态度——是支持,还是反对?”
“他们不想让尹大平到上海去,但尹大平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孩子——他一心想拼命赚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坐牢的时候,爹妈到监狱去看她,给他钱,他一分钱都不要,还让父母不要花钱买东西,他说在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他在外面脾气不好,但对父母的话从不违逆。找不到工作的时候,他就到菜市场去摆摊子给人拔牙镶牙——他不想给父母增添负担。”
徐海初接着道:“大平也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孩子,街坊邻居犯牙病找他看,他从不收钱。”徐海初自觉有些离题,迅速将话头牵了回来,“我扯的有点远了,尹飞鹏两口子是不希望儿子到上海去找工作的。”
“徐师傅说的对,夫妻俩一直不赞成儿子到外面是闯荡,”彭主任插话道,“女儿尹晓平已经不在身边,身边就剩下大平一个孩子,尹飞鹏一见到我,就跟我提帮他儿子找工作的事情——尹大平坐过牢,夫妻俩怕儿子再出事。”
彭主任接着道:“我也帮他找过工作,可尹大平人野心大,干不了多长时间就把工作给辞了。这孩子眼高手低,说句不中听的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第二次到上海的时间,大平他妈肯定知道,你们可以去问问她。那是一个非常老实本分的女人,他会跟你们说的。”徐海初道。
尹飞鹏夫妻不想让儿子到上海去,恐怕另有原因。他们应该是知道父亲车仁举是怎么死的,按理,他们不应该会跟儿子尹大平说,但以尹飞鹏的遭遇和性格,包括心境,他会接受父亲被人告发死于非命的事实吗?他会接受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车家大院落入外人之手吗?虽然他不大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来,但在儿子面前流露一下的可能还是有的——至少应该让儿子知道自己爷爷是谁吧!
尹飞鹏做过很多工作,因为嗜酒如命,所以不管什么样的工作,干不了多久,就被辞退了。嗜酒如命的人的肚子里面是藏不住话的。
关于尹大平第二次“到上海去找工作的时间”,现在只能找尹大平的父母核实了。
彭主任送走徐海初,顺道去请尹大平的母亲。
尹大平的母亲叫尚秋兰,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异,母亲因为卷入一个经济案件,被判十二年徒刑,最后被流放到新疆服刑。孤苦无依的尚秋兰借着支边的东风到新疆去陪伴母亲,不久,母亲病死在石河子劳改农场,一九七九年,尚秋兰和尹飞鹏从新疆回到崇明岛。
只有尚秋兰一个人在家,尹飞鹏刚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他的工作是干二十四小时,歇二十四小时,所以,尹飞鹏可能还不知道儿子被捕的事情。
几分钟以后,彭主任领着一个四十三四岁的中年女人走进院门。
四十几岁的人,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尚秋兰非常拘谨地坐在彭主任的旁边,她低眉顺眼,眉头紧锁,满脸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她的手非常粗糙,右手的大拇指上贴着一块胶布,大概是因为时间比较长的缘故,胶布已经发黑。
林狄倒了一杯茶递到尚秋兰的手上。
尚秋兰接过茶杯,感激地望了林狄一眼。
“秋兰,啰嗦的话我就不说了,这位同志想问你一些问题,他怎么问,你就怎么回答。”
尚秋兰点点头。
令狐云飞望着尚秋兰,用平和的语调问:“大嫂,你的儿子尹大平出狱之后,曾经——两次到上海去找工作,第一次是一九八六年五月到七月,第二次,你还记得是什么时间吗?”
“第二次是一九八七年四月到六月——是四月中旬到六月中旬。”
这个时间和车华庭提供的时间是吻合的。
“大嫂,你确定尹大平是到上海去找工作吗?”
“他是这么跟我们说的。他爸爸不放心,曾经到上海大平朋友的住处找过他,朋友说没有见到过他。”
朋友没有见过尹大平,这就对了。尚秋兰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
徐海初没有说错,尚秋兰果然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跟她说话,赵子蒙觉得很轻松。
“尹大平到上海去做生意,总得有一些本钱吧?”
姓马的进住157号,在京西市呆了两个多月,还要养一个女人,车华庭说姓马的像是做生意的,可见,马氏夫妇的穿戴很不一般,这些都是要钱的。
“孩子要出去闯荡,我们做父母不放心,自然是倾其所有,我们把积攒下来的三千块钱给了他——他只拿了一千五百块钱。他自己的手上有两千块钱的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