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郑联军抵达宋都商丘时,鲁、陈之师已经在稷门之外列队等候了。
清晨还阳光明媚的,此时却天却阴沉沉的,浓密的层云在头顶汇集,压得人心情烦闷。道路两旁的宋国农夫赤着脚踩在田里,对着路过的大军指指点点。
偶有商人出城进货的马车擦肩而过,车夫的眼中闪过的,绝不是什么欢迎的神色。
“孟明,情况不对。你去调查一下宋国现在是什么情况,尤其是宋军的动向,和宋国人对华督的态度。”
“唯!”百里视跳下车。
“等等,带两个甲士,换上商人的衣服,注意安全。”
“君子放心。”
那边百里视的背影渐行渐远,这边齐师正在商丘城外的空地上渐次展开。虽然动作还是比郑军慢了许多,但好歹比在戴国时快了不少。
诸儿的目光扫过列国军阵的阵列。诸侯集会之时这种一字排开的阵势很好观察,是展示实力的最佳方式,只要将阵形的两翼盖过另一方的两翼,便能很直观的告诉对方,我军的兵力比你更多,若想与我为敌,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此次鲁侯从国内调集了三百乘战车,正好与齐师对齐,双方势均力敌。旁边的是陈师二百乘,看起来就明显比对面的郑军寒酸多了。只是,沿着商丘的城墙摆开阵势的宋军,阵容却比陈师还要单薄,诸儿仔细地数了三遍,还是只能数出不满一百五十乘。
就算是在内乱之中,也不至于如此啊。
华督掌握了宋军的全部指挥权了吗?
宋军的主力,在哪?
诸儿召集军中四个师的师氏,通知右军全军,暗中做好战斗准备。又遣人往中军和左军通报,询问国君的指示和高子的看法。
此时,乐声响起,一队身着舞裙的女子从队列之中纵穿而过,宋军不乱。
诸儿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宋军的阵列之上,对于那些乐工舞姬奏什么乐,跳什么舞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四国诸侯会同宋国公子冯、太宰华父督登上城外临时堆筑的祭台,向天进献“太牢”,也就是猪、牛、羊头。
华督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中短身材,胡子的边缘修得像山峰的棱线,摆出一副扑克脸,很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什么有效信息。郑伯明显兴致很高,诸儿远远望见,他拉着公子冯的手说着什么。而公子冯的立场尴尬,华督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郑伯则是他背后的最大股东,只能笑眯眯地尽量闭嘴,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招来杀身之祸。
忽而,一阵惊雷劈下。列国军阵开始躁动不安,有马匹受惊,周围军士一片混乱。
诸儿还算好的,压下心中余悸,放眼高台之上,公子冯正抱着头蹲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起来。诸侯们无所适从地面面相觑,而华督则冷眼在一旁看着。
先前派给百里视的甲士回来了,带来了百里视的口信。早在几个月前,华督就已经开始深耕宋国的舆论场了。现在宋国人都认为,殇公即位十年,打了十一场仗,数次败于郑国之手,丧师失地,百姓涂炭,辱没国格,这都是司马孔父嘉好大喜功,而殇公用人不明所致。太宰华父督力挽狂澜,以非常手段铲除奸佞,雷厉风行肃清朝堂,废黜(物理)昏君,有古伊尹之风!
诸儿一拍额头。
啧,宋国这帮殷商遗民!还在追忆过去的荣光,对商朝的先贤念念不忘。
“那,华督强娶孔父嘉之妻一事,宋人如何看待?”
胆敢传播此事者,人头已经不在项上了。此事根本没有传开。
诸儿愕然。
甲士换了一片木牍,继续汇报:
宋军主力不在商丘,而在雍丘!
诸儿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两眼飞快地扫描宋国的领地。雍丘...有了!诸儿的手指点在宋郑边境的那座城邑之上。郑军的补给线上最重要的节点,就是雍丘。
猜想一下华督的对策:表面上对列国大把撒币,广结善缘,暗地里调兵遣将,防患于未然。要是郑伯想要撇开他华督,单独扶立公子冯,甚至为了完整拿到傀儡的控制权不惜借用他华督的脑袋,那就立刻缩回城中,商丘兵力虽少,但城防坚固,粮食储备充足,郑军恐怕一时难以攻下。此时补给渐渐耗尽,而经过雍丘的补给线路中断,郑军难以为继,进不能攻克商丘,退不能撤过雍丘,补给又被截断,又正值春季,田野之中大麦才刚刚种下,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粒麦子。那恐怕即便以郑军之强,也将在劫难逃了。
虽然,那齐、鲁、陈三国呢?宋军毕竟只有这一部,能在雍丘抵挡住郑伯的三军和郑国的援军已属不易,华督又拿什么来应付另外三国呢?
诸儿连忙问下去。
甲士答道:“百里先生说,,鲁侯收了宋国的国宝郜之大鼎,已不会与华督为敌了,甚至许诺,要是郑、齐发难,鲁师会站在华督一边。他又说,从玉石商人那里打听到,华督与曹伯结盟,送了一份厚礼,如果宋国有事,曹伯会率军截断曹国的道路。又说陈国懦弱,没有齐、郑、鲁大国做主,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
曹国...是齐师的补给线!
诸儿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曹国军队是不可能有这个实力真的截断自己的退路的,但真要如此,恐怕齐师也得狠狠褪一层皮。不说会对齐国的安全有何影响,至少会严重影响灭纪的大计。
“先生还说,请君子暂且不要有所动作,华督的目的应该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地位,只要我们不挑起事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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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侯集会顺利结束,华督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他忠实的商丘城。宋公子冯被正式确立为宋国新君,进驻商丘。华督仍任太宰之职,把控宋国朝政,架空宋君。
郑伯没能成功控制宋国,但为自己的二公子公子突娶得了宋国国君之女,还收取了一大笔“嫁妆”,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鲁侯取得了价值连城的国宝“郜鼎”,打算送到太庙中供起来,向祖先报告自己的功绩。
齐国与宋国签订了和平条约,约定互通有无,用海滨的食盐换取宋国的铜产品,齐侯、高子收获了宋太宰华父督的“友情”。
陈侯以弱国国君身份参与了扶立强国国君之事,在国际上难得的赚了一回存在感,还收取了华督的不少好处,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这不是皆大欢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