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一年冬,十二月。
北风呼啸,卷起漫天的粉雪。
齐师早早集合队伍,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踏上范邑之外平旷的原野,当日便兵临郓城城下。
郓城大夫无视了齐师的劝降,也不肯出城迎战,只是命令全军坚守。
不过郓城并非齐军此行的目的。
为了救援郓城,正在拼死拼活从曲阜赶来的鲁军主力,才是齐师统帅诸儿眼中的肥肉。公子翚率领着三百乘鲁师抢渡大野泽,正在泽畔的旱地整队。
齐师自各个城邑召集的大夫邑师共计二百三十乘,其中一百乘在上大夫鲍敬叔的指挥下包围着郓城。其余一百三十乘由上卿国子指挥,组成中军,与上卿高子率领的国师左军、太子诸儿率领的国师右军合兵一处,列阵迎敌。
为了让鲁师安心渡水,诸儿甚至客气地将军阵缓步后移,给鲁人以列阵的空间。
“齐国的太子确是一位君子。”公子翚想。
齐军的阵列之中,新式帅车高高竖起指挥用的平台,在一片平地之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齐军阵列的前方,游弋着形制怪异的战车,居然没有车右,正在抵近观察着鲁人的情况。
诸儿远远望见,有斥候的羿车自鲁人阵前返还,朝着帅台的方向挥动两面小旗。
敌、疲、立足、不、稳、可、击。
鲁人疲惫,立足未稳,可以击之!
诸儿挥动自己手边的小旗,向齐军的士卒传令。
右军出击!
齐军的斥候们仍在鲁军阵前徘徊,鲁军数次派人探查齐军的阵型,皆被齐军的斥候击退。
齐军的士卒踏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向鲁军的阵线逼近。
鲁人迎着西斜的日头,面对着自西北刮来的寒风,冰冷的雪粒如砂石般刺痛皮肤,心中满怀疑问:致师呢?这就开战了吗?
公子翚有些无奈,不知为何,自从与齐国正式开战以来,自己的运气就背到了极点。且不说莫名其妙被人耍得来回奔波,到了临敌交战之时,风向、日光皆不利于己。
问题是郓城不能有失,一旦丢失郓城,齐、卫联军可以自郓城出发,在鲁人反应过来之前轻而易举地从茫茫大野泽的任意一点登陆,肆无忌惮地侵入鲁国的腹地。除非鲁国能凭空在大野泽东畔的泥沼中变出一座新的城邑来,否则...
齐、卫联军都已经包围郓城了,倘若在此退缩,郓城必失。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双方的阵列越来越近。
从右军正师的最右端,蒲麦的老伍长的眼里,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的鲁人眯缝着双眼,被冷风吹得满眼是泪。鲁军的阵列中,时不时有忽然倒地不起的士卒。大概是连日狂奔,又缺少睡眠,还吃不饱饭,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没什么可怕的。在现在的鲁人眼中,肯定是我们齐人更加可怕。
右侧的战车踏着原野上的积雪冲了出去。老伍长已经习惯了耳边这种战车呼啸而过的感觉。
“举矛!”司马下达了命令。
“举矛!”成百上千的齐军甲士高声呼喊。
刷的一声,齐军的徒卒方阵成为了一堵致命的铜墙。黑压压的矛头密密麻麻地堆叠着,向着鲁军的阵列压迫过来。
公子彭生驱车冲在右军翼师的右前端。身后的翼师六十乘战车错开车位,给每一辆战车创造射击的空间。整个队列斜向排开,宛如一列东归的雁。
勇健如虎的齐侯之弟将目光放在鲁军阵列的后方。鲁军刚刚渡完不久,队列没有纵深,而且浅滩泥泞,不利于战车驰骋。
战车不能楔入其后。只能放弃左旋包抄了。
向右回旋,反复冲击!
彭生下令道。
鲁军的车士排成规规整整的一行横队,终于也开始催马向前。
彭生引开强弓,瞄准队列最边缘的那乘鲁国战车。
那名鲁士也在瞄准彭生。
一片雪花从彭生的眼前掠过。
嘣!
啾——
锐利的箭镞拖着瑟瑟发抖的白羽划开冻结的空气。
笃!
箭矢就这么直挺挺地扎进了鲁军车左头顶皮盔的正中央。鲁人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向后倾倒,摔在地下,一动也不动。
彭生咬断肩上插着的箭杆。暗红的血染透了衣裳。
呸。
“射得好!”
彭生高声夸赞。可惜射出这箭的人已经听不到了。
“师帅,你中箭了!速速撤回休息,这里交给我来!”左侧的年轻甲士高喊。
“尔母婢也!”彭生骂道,“怕鲁国人听不到么?闭嘴!”
说着,又是开弓一箭。
“见否,乃翁还能射!”
驷车奔驰,箭矢如飞蝗一般。钻透铠甲,咬开皮肉。
鲁人车师的外侧被齐翼师集火,损失惨重,才想到要改变阵型,排成与齐师相反的雁行。队列后方的徒卒尽管举起长矛,却根本够不着早早转弯回旋的齐军战车。
双方队列的末尾错毂,残存的鲁车仅有寥寥数辆。
公子翚坐在后方的高车上,不忍直视。
都是鲁国的骨血啊,就这么...葬送了?
彭生带着翼师兜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周,却发现刚刚与自己交战的鲁军战车冲了过去,既没有过来咬翼师的队尾,也对端平长矛弯成一个半圆的正师右侧徒卒队列丝毫不感兴趣,而是直直地全速冲刺,目标是——
右军的帅车!
如若侄儿有失,回去如何向季兄交代?
“截住他们!”彭生大喝。
身旁的甲士却制止道:“师帅,你看帅台那边!”
翼师、击、敌、左翼、徒卒、不得、返。
翼师击敌左翼徒卒,不得返救!
彭生一咬牙。
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杀回去!把他们的步卒屠戮干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