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选锋旅趁夜渡过棘津,击溃了驻守在棘津南渡口的郑军。
当面的郑军没有配属战车,战斗力也远不如诸儿从前观察到的郑军精锐,只有逃命的本事确实值得夸赞。
据公子彭生估算,其数不过三千,没有配备任何战车和弓弩,着甲率也低得令人发指。很可能是觉得渡口易于防守,只安排了临时征召的遂人部队。
郑人所携带的武器军械已经在齐人手中了,即便他们想要组织反击,也没法重新武装起这些兵力。
这些郑国人逃亡的目的地,大约是郑人在南燕国都西北建立的据点廪延。
廪延,本是控扼棘津渡口的要点,曾经被郑共叔段收为自己的私邑,致使郑伯寤生直到如今还耿耿于怀。十几二十年来,廪延的防御都没有重整过,还是共叔段被郑伯击败时候的那副模样。
那些已成为惊弓之鸟的郑人不足为惧。
至于胙国和南燕的军队,根据事先的侦察,这两国的实力加起来,有一偏二十五乘,与渡过南岸的选锋旅兵力基本相当。
就这点兵力,若他们敢于摆开阵势,与士气正盛的齐军选锋之士来一场堂堂之战,估计下场不会比郕国好到哪里去。
只是,如果郑人与两国军队在南燕会合,从南燕的武库中获取备用的军械,事情就要麻烦起来了。
正午时分,落在北岸的齐军车乘全部渡河。
诸儿命令选锋旅留下十乘战车与五百名徒卒守卫渡口,利用郑国人留下来的物资加固防御,建立稳固的桥头堡,另外三十乘则转向西南,攻入南燕国境内。
等到诸儿率军抵达南燕城下之时,南燕国人早已龟缩进城邑之中。
燕城附近的树木都已经被砍伐殆尽,一是为了修筑棘津的防御工事,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给敌军留下制作攻城器械的材料。
望着南燕巩固的城防,齐国人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选锋之士拿来攻城填堑壕,实在是过于奢侈。
何况,就算攻下了南燕,今后也难以有效控制,倒让卫国人白捡了便宜。既然最后反正是要划给卫国的,不如让卫国人来流这个血。
总之,先围着。
卫、郑的河阴前线,亲郑势力的重心便是南燕。
这个重心被包围,就意味着亲郑力量的主力都被压缩进城邑之内。
胙国比南燕还小还弱,小到在《左传》中连出面的机会都没有。
从来就只有强者前往救助弱者,没有听说过弱者去拯救强者的。一旦南燕被围,胙国人是不会来救的,他们只会窝在城里瑟瑟发抖;至于那些郑国遂人,更是军械都凑不齐,更不可能来救援了。
齐军围着南燕,就如同揪着三地亲郑力量的后颈皮,令其动弹不得。
围城第三日,卫军主力自北线撤退,返回牧野,在棘津渡南下,与诸儿会合。
在南燕城下,诸儿见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物。
卫侯晋。
那日,卫侯亲临前线,于是派遣信使邀齐国太子前来。
诸儿着甲束冠,佩剑戴玉,一副威风凛凛的青年将军模样。从战车上跳下来,信步进前,掀开军帐的挂帘,当即吃了一惊。
卫侯晋好大的排场,统军出行作战,居然还带着宫廷乐队。
那些死沉死沉的铜编钟,竟出现在军帐之内。
军帐的中央,是七口大鼎,鼎中沸沸扬扬,烹饪的皆是鲜鱼鲜肉。
诸儿忍不住以手扶额。
就这样子,能打仗么!
再看卫侯,一副半老头子的模样,臃肿肥胖。
若不是身着锦衣,戴着象征国君的高冠,真不知与后世在足浴店里能碰到的那种大叔有什么区别。
诸儿勉强挤出笑容,拱手道:“卫侯。”
卫侯晋的嗓门颇大,带着点沙哑的音色,回礼道:“齐子有礼。”
他是怎么生出急子的?
难以置信。
基因,真是奇妙啊。
诸儿清了清嗓子。
本着盟友的责任,还是姑且劝上一劝。
“王室已押上全部身家,卫侯却如此安逸,恐非所宜哉。”
“寡人不忍废弃礼乐,故为此也。”
哈?
卫侯晋这样的人也可以谈论礼乐的吗?
诸儿一时想不出话来。
军帐内的那支小型乐团适时地开始了演奏。
编钟领奏,鼓瑟吹笙。
歌曰: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卫侯晋一脸享受地饮着酒,听着曲儿。
曲罢,方才问道:“齐子亦尝闻此诗乎?”
确实没听过,曲调肯定是新作的,这个词...应该也没听过。
诸儿摇了摇头,道:“未尝闻也。”
“齐侯有女,齐子有妹,而归于我卫邦。寡人为新妇作新台以乐之,国人亦乐而作诗,篇名曰《新台》。”
卫侯晋得意地说道。
说起此事,诸儿就一肚子窝火。正郁闷间,卫侯晋拍了拍手。
帐外鱼贯进来一班女子,皆身着鲁缟华锦,每人平端一托盘,托盘中是各类酒食。
诸儿再吃一惊。
好家伙,连女眷都带上了。
你这是来郊游的么。
那些不知是卫侯姬妾还是宫人的女子纷纷将餐盘安置妥当,也不退出去,就挤在主客身边。
目测一下,簇拥在卫侯晋身边最近的那两个,加起来和他本人差不多重。
那些女子施的香粉,都是统一款式,估计是卫侯晋个人偏好。
恰好一阵秋风袭来,将军帐的挂帘微微吹开。
外面好像还有别人,香味与刚才那些人格格不入,却是熟悉的齐国味道。
回头一看,果然是叔姜妹妹。
叔姜垂着眉,低头行路,一言不发。手上也端着一样的餐盘,盘中的豆皿盖着盖子,不知里面究竟何物。
“卫侯,我记得我妹,是嫁于贵国太子急子?”
诸儿语气中掩盖不住骇人的寒意。
叔姜明显是被诸儿冷不防的发言给吓到了,一个激灵,差点将手中的餐盘掀翻。
卫侯晋大概是感到了空气中的冷意,收起了笑容,挥挥手,让叔姜退下去,正色道:“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