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于是向东转进。
后世交战双方之间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形,此刻却实实在在发生在了高氏。
天子派出使者,向敌对的郑伯寤生下达命令,命其妥善安置王师的伤者,并将这些人员送返至成周。
郑伯寤生稽首再拜,领受了天子之命,然后顿兵于高氏,任由王师往东方去了。
高氏城下的死斗,王师阵亡了近八百人,其中包括有甲士二百;另外又有二千五百余人负伤,脱离王师的队伍,由郑军接管。
高氏距离陈军所在的鄢陵有四五百周里的路程,以王师目前的状况,行军尚需十日有余。
卫军此时已沿着河水水岸溯行而上数日,一路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直到兵临郑国扈邑城下,被城池挡在了路上。
扈邑依托河水而建,是郑国用于监视河水以北领地的军事要点。正值王郑交恶时期,郑国人为了防止王师不走水流舒缓的渡口,而不要命地从河水上偷渡,在扈邑加强了戒备。虽然没有增兵,但城池的防御工事得到了加固。郑人引河水入壕沟,作为扈城的护城河。又在城内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箭矢,即便被完全包围,也有信心能守上个三五年的。
卫侯晋强命卫军头铁攻城,被郑人迎头痛打,又损兵折将,士气跌至低谷。
卫国的国人已经开始后悔当初拥立他公子晋做国君了。
才只过去三天,卫军之中,已经有三百多人逃亡。
公子职看得明白,劝卫侯道:“昔者,州吁召国师以伐郑人,国人不从,亡者三百人。国君其虑乎!”
当年那个州吁,穷兵黩武,强迫国人伐郑,也就只有三百人逃亡。
您现在这情况,已经跟州吁那种人没什么区别了,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吧,想想州吁的下场,我真为您担忧啊。
卫侯晋闻言大怒,操起帐中的长戟,就往公子职的身上攘去。
公子职吃了一惊,慌忙撒腿逃窜,绕着军帐拼命奔逃。
被酒色侵蚀透了的卫侯根本追不上公子职,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弃戟于地,骂道:“尔母婢也!”
公子职听得,回呛道:“国君之妣,尚不如我母也!”
大家都是妾室的崽,有什么好说的。
互相伤害。
一场胡闹下来,卫军分崩离析。
公子职率领所部先行撤离,公子泄见情势不妙,也拔腿开溜。
只有卫侯晋所率的中军姑且还算完好,只是,国人已经不想再陪卫侯去送命了,对于中军下达的命令执行地拖拖拉拉,一连三日,在扈邑城下挪不动窝。
身边两位股肱或怒或惧,皆已引去,卫侯晋无奈地缩在军帐之中。
命令乐工们演奏《韶》乐,又召来姬妾随乐起舞。
这一切,叔姜都看得清清楚楚。
公子职临行前,叔姜偷偷塞给其一封书信,嘱咐公子职,看完之后,定要立即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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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军顺利攻取酸枣,经过休整之后,再次启程进发。
诸儿辞别君父,领着国、高之军二万人,放弃所有战车,携带五天的干粮,徒步从酸枣南下。
这回诸儿终于无车可乘,也只能跟着大部队靠双足行走。
平安无事渡过濮水,也没见郑国人前来阻拦。
重新列成纵队,向南开进。
诸儿走在队列靠前的位置,队伍的中间有国仲压阵,队尾是高傒指挥。
一字长蛇不紧不慢地再爬上一个时辰,前方便出现了成片的树林。
刚开始进入林地,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地上的落叶掩盖了行进的道路而已,走着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头顶的林木愈发茂密,鸟雀的胆子都大得很,齐国的大军从栖息的树下徐徐经过,那些不知名的鸟儿就安然地停在枝头鸣啭。
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堆,时刻担心着哪里窜出来一条毒蛇。
诸儿从徒卒那里要过来一杆长戟,用戟的末端来回地拍打前进方向上的落叶,希望能把潜在的威胁赶走。
在密林之中,不见天日,几乎无法判明时间,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第一天的太阳还没落山。
继续深入,道路已经消失不见。
时不时有倒伏的树干阻挡在行进的方向上,有的隐藏在落叶之中,能给人绊上一个趔趄。
诸儿跟着前面甲士的步伐,从树木之间的空隙处钻过,艰难地向前行进。
身后有人踩到了生满苔藓的石块,狠狠地摔了一跤,引得周围的士卒纷纷发笑。
但很快,齐国人再也笑不出来了。
每十个人中,至少有一人已经摔过了,还没摔的,也就只是还没摔而已。
脚下的泥土愈发湿润起来,就算没有石头,光是泥地,也滑溜溜的。
行军队列的一侧,一道溪水蜿蜒流过。
林中的氧含量明显偏高了,诸儿感觉眉头下面有些隐痛,身上一边出着汗,一边却感觉凉飕飕的。
拄着长戟的木杆,一脚深一脚浅。
泥土越来越稀,踩上一脚,就有一点水分被挤出来。
诸儿无比地想念后世的塑料套鞋。
脚底湿漉漉的,太难受了。
诸儿聊赖地抬头看了一眼上空,仍是层层叠叠的遮蔽。
将目光移到树冠上。
猛地,和一个人四目相对。
树冠上怎么会有人?
诸儿吃了一惊。
那人显然也发现自己被发现了,也吃了一惊。
随即,便张弓搭箭,瞄准了诸儿。
“树冠之上有贼人!”
诸儿指着那边,大喊道。
身边的徒卒们顺着指示的方向望去,也看到了那个不速之客。
一支箭矢破空而鸣,没有被横生的树枝扰动,直直向诸儿飞来。
不好,是要中!
脑中刚浮起这个想法,已经迟了。
那箭精确地,毫无迟疑地,直接命中了诸儿的侧胸!
随即,噗嗤一声,削尖的木质箭头在诸儿的铜甲上碰了个鼻青脸肿,弹了开去。
这边,齐人的箭矢也纷纷朝那个树冠上的贼人射去。
刹那间,那人便被射成了刺猬,从所在的粗树枝上滑下来,卡在了枝桠的分叉处,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