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和黑臀想得不太一样。
黑臀原本以为,肯定是方才赶去报信的同伴带着选锋旅的援兵赶来了,却不想来的却是另一支友军。
“我麦里之卒也,子何所属哉?”黑臀听闻援军靠近,为了彼此确认,通报了自己所属的番号。
麦里,是汤乡之中靠城南的一个里,有五十户居民,当然,也就是一个小戎。
为了纪念在泗水之战中阵亡的伍长蒲麦,这个里便以他的名字命名。
黑臀以为来的是选锋旅的同乡,干脆就省去了前面的大区,只报了所在里的名称。
那边听是齐国口音,也放了心,但回话却自称:“我夙沙氏之徒也!”
怪不得口音有点别扭,不像是临淄城里人。又怪不得来的方向不太对劲,不是从刚才经过的老路过来,而是自西北方向而来。
原来是海边晒盐的那帮人。
夙沙氏在临淄也有居住者,却不在士农之乡的三军之列,而是聚居在商人之乡。
在这里碰到夙沙氏之徒,那多半是押运粮草来的。
只是,这些运送粮草的商徒,没有装备精良的甲胄和弓弩矛戟,大多也就是身着布衣,手持短戈和铜剑而已。暗夜之中又分辨不太清楚,与选锋旅的士卒们也不太熟识,万一不慎自相攻杀,岂不是亏大了。
“夙沙氏之人,且慢勿近,恐不能辨识而相戕也!”
“无妨!”对面的人喊道。
夙沙氏之徒无视了选锋们的警告,一股脑朝着这边冲了上来。
随即,便是金属斫击在肉体之上的声音。
黑臀在混乱之中紧握着手上的短剑,和伍伴果一同,死守在那匹老马的身旁。
附近有人经过,黑臀紧张地将短剑架在身前,却听得那人说道:“我齐人也。”
确实是刚才那些人的口音。
黑臀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意外。怎么这些晒盐的眼神这么好,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居然能看得见这边的动作?
当然,黑臀是不明白的。这些世居海滨之人,饮食当中包含了大量的鱼类,常人弃之如敝屣的鱼肝,这些人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的功夫,夙沙氏之徒已凭着优良的夜视之能,将包围选锋之士的贼寇杀散,余者纷纷溃逃而去。
黑臀从身上的包袱中抓出一把糗米,塞进嘴里,就着盐巴咀嚼了一阵,然后咽了下去。黑臀推了身旁的徒卒果一把,道:“嗟,来食!”
“尔母婢也!”果笑着骂道,从黑臀手里接过了糗粮。
两支齐人会合之后,自选锋旅派出的援兵才姗姗来迟。
却说诸儿将选锋旅的一百精兵派出之后,也靠着树干歇息,却怎么也睡不着。
尤其是过了不知多久之后,听到远处似有鸟鸣,又似是哨笛之声,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于是取出那支缴获的哨笛,试着吹响。
果然与林间反复交缠的鸣声完全一致。
诸儿赶忙召集职位在里司以上之人,紧急凑起八百人的援军,寻找先前车乘经过时留下的标记,一路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然而夜间实在是视线太差,依靠扫开落叶留下的痕迹又难以辨认,只能辨识出跟前的踪迹,尽管着急,行进的速度却提不上来。
远远听到有厮杀之声,更是揪心。
半途,遇见同样是艰难追寻先前踪迹的求援之士,两下合兵一处,来人凭着记忆的指引,配合上地面的标记,这才使援兵稍稍加快行军的步伐。
赶到之时,恰逢夙沙氏之徒也与引路之士偶遇,将贼寇击溃,护得马匹周全。
众人终于放下心来。
前往救援的选锋之士敲响了携行的小鼓。
这种只有饭碗食皿大小的小鼓体型不大,动静却不小,极富穿透力的咚咚鼓声贯彻了整片林木。
咚咚——咚咚;空;咚咚——咚咚!
胜矣——胜矣!
这是任务顺利完成的意思,当然,也是齐军众人最想听到的节奏。
接下来的一串如同密码似的鼓声,更是让率领着大部队的诸儿和三个乡良人喜出望外。
这种鼓声以急促的连击开头,紧跟着两记紧挨着的“咚咚!”重音,意味着这不是规定好的常用语段,而是需要逐字解析的密码。
我、遇、友、粮、人。
我部与友军运输粮草的部队相遇!
经过众连长、里司的传达,喜悦的气氛在前部三旅之众中传递开来。
诸儿甚至连那支运粮队是哪一部分的都能猜出来了。
肯定是夙沙氏那帮子靠海吃海的晒盐人!
也就只有他们敢在这种黑黢黢的鬼地方趁夜赶路了。
“速速回信,我大军在此,命其原地待命,等到平明,一同进军!”
“唯!”
公子彭生随即敲响了选锋旅的旅帅大鼓。
帅、在、此。汝、待。明、(则)、行!
相同的鼓点重复了三遍,从先锋那边,又传来了回信。
咚!
唯!
次日天明,汤乡、申乡、西门之旅及时得到了来自夙沙氏的输粮队的补给,重新恢复了五日的补给量。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诸儿检点了昨夜击杀的盗寇的尸身,与那个樵父互相比对,可以确定不是一伙的。
在这萑苻泽中砍伐木材,应当是要出去售卖的,否则也没有必要深入盗寇出没之地,只需稍稍走进林子,木材不是应有尽有么。
既然是要去售卖,那么樵父的这匹老马一定是经常在这条称不上是道路的道路上往返,清邑自然应当是常去的,或者干脆那樵父也就是清邑的居民。
跟着那匹老马走,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这些盗寇——
昨夜一战,齐人战死不足十人,伤者不过三十,而群寇光是被杀者便已超过了百人.
吃了这么大的亏,这些贼人若还想找齐人的麻烦,那除非是昏了头。
正在思索之时,几名甲士拖着一个身上带伤的盗寇挪了过来。
“太...军帅,我等检点贼尸,见此人一息尚存。”
“善!”诸儿投去赞许的目光。
转眼看向那人,应该是被戈击伤了腿,又被剑刺中了臂膀,故而无力逃窜,只能被俘。
“嗟,汝何许人也?”诸儿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