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木金跪坐在帅车的高台之上,伤口的疼痛感不时地侵蚀着意识。
齐军的战车已经突破了郑军的阵列,可胜负天平并没有向着齐军的方向倾斜。
突破郑阵的齐车在阵列的反面被高渠弥紧急召回的郑车纠缠住,无法立即投入对郑军徒卒的赶杀。
双方的徒卒在郑阵的裂口处殊死搏杀。
阵脚处,郑军的一名徒卒需要面对来自正面和侧面的两名齐军的威胁。双拳难敌四手,此处的郑人被齐军杀伤的概率大大低于击杀当面齐军的概率。
须句、郓城之徒虽不如郑军装备之精良,训练之完备,但依靠着局部态势的优势,齐军将郑阵的阵脚不断地吞没,最终在两军军阵的接合处形成了近似圆弧的阵势,使面对多名敌军的风险被均摊到了突出部的每一名郑卒头上。
双方的徒卒不断地被填入、消耗、再填入。
齐军的阵列原本与郑阵等宽,此时中央的一部分楔入进去,而两侧的齐军为了保持队形的密集程度,不得不向中间靠拢。
这就使得齐阵的宽度无法再匹敌郑阵之宽。
两翼的郑人已有了隐隐包抄卷击之势。
这正是预备队派上用场的时候。
“传令:范邑之师全线出击,压住郑军两翼!”
齐军的鼓声有了新的变化,帅车上打出范师的旌旗,指示范邑之师听命。
鼓声中,齐人的生力军快步前进,分成左中右三支小阵,两翼用于阻遏郑军的包抄,中央则将穿过郑军阵列上的突破口,维持对郑军中央的攻势。
郑军两翼的反击像是迎面而来的大风,将齐伞的伞盖狠狠地向后挤压。远远望见齐人派出预备队增援两翼,郑人不安地回头看向自己的阵中。
高渠弥打出的旌旗选中了两翼的部队,鸣金之声与鼓点的打击声混用,命其放弃对齐军两翼的进攻,分出一部分兵力就地阻击,主力则立即向中央收缩,强攻齐阵的中央部分。
给中央部队的命令则是,坚守阵线。
那边,孔父木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坚持指挥。
郑人的两翼突然变阵,主力向后方撤退,又在留下左右各五个二十五人的小阵,在对面大夫的指挥下从方阵改为了空心圆阵,以更慢的速度缓缓退却。
面对数量优势的敌人,圆阵是能支撑最久的阵形。
要是绕过这些难啃的圆阵,强行追击,难保当面的郑军杀一个回马枪,与圆阵分队前后夹击,以优势兵力先行击破越过圆阵的齐军,而后方的齐军则被圆阵妨碍,无法以最快的速度增援前线,从而导致追击失败。
孔木金打出旌旗,改换鼓点,命郓城、须句之师向中央靠拢,由范邑之师的援兵接管两翼,先攻圆阵,然后再行追击。
郑军的两翼却没有如同孔木金预料的那般直接撤出战斗,而是以锥形队列强攻,在带尖的伞形齐阵靠伞顶附近的弧线上插了进去。
未及准备的须句之徒被郑军突破,导致先前挤入郑军阵列之中的三四百人反而被三面包围了起来。
坏了!
齐阵之中,鼓声殷切,急令范邑之师奔跑前进,不要再顾及队形,也不要再管那些圆阵,立即向战场焦点靠拢,驰援解救被围部队。
又鸣响鼓声,以平时并不使用的紫色旌旗*选中包围圈中被打乱了建制的齐人,命其向内收缩,组成圆阵,等待救援。
这道命令,起了反作用。
建制混乱,意味着指挥混乱。这个司马属下的伍有三个在包围圈内,两个在圈外,另一个司马则有两个伍在圈内,自己和三个伍在圈外,如此,则中军的命令只有圈内那三个受司马直辖的伍领受,而圈内的另两个伍却无动于衷。
一部分包围圈内的齐人向内收缩,试图组成圆阵,而另一部分齐人则没有得到命令,于是陷入了迷茫。
刚才还在压着郑人打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军的命令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周围的友军在撤退?我们司马呢?伍长呢?
应该跟着友军一起撤退吗?友军撤退之后要怎么做?是不是命令我们掩护友军?
不是每一个徒卒都能懂得师帅的旗鼓之意,他们能完全听懂的,只有伍长的简单指示。
郑人于是抓住机会,加紧对包围圈的攻势。
正惊疑不定的齐人面对少则二三人,多则五六人的围攻,几乎没有什么还手的能力,一时之间,近百名齐卒阵亡。
包围圈缩小了一大圈。
郑人显然没有啃剩下那些组成圆阵的硬骨头的打算,直接从外侧撤围,放剩余的齐军撤离。
这一番交锋下来,郑军两翼的圆阵才刚与奔突而来的范邑之徒接触,郓、须句之徒的主力向心集中,积极援救出被围的友军,原本交织在一起的齐郑两军的阵容此刻又离析开来。
高渠弥松了一口气。
此刻,郑军的阵形两翼皆有圆阵掩护,中央则是刚刚迫使齐军撤退的铁板一块。
这回,终于可以安全撤退了。
高渠弥命左右代为鸣金,召唤全偏撤出战斗。
是日,濮水南岸之战以齐军惨胜,郑军全身退告一段落。
双方的战车彼此缠斗,各自损失四五乘的车士,另有近十乘的战车失去了乘员中的部分。
郑军阵亡百来人,伤者不足三百,而齐三邑之师光是阵亡就接近四百,伤者八百余人,郓、须句之师遭受重创,不得不提前撤出战斗返回齐国。
只有范邑之师投入作战较晚,因而未受太大损失。
郑军原本的作战计划被意外的交战打乱,诱敌深入之计泡了汤。齐军吃了个亏,算是见识到了郑军精锐的实力,停止进军的步伐,在濮水南岸抓紧时间砍伐木材,堆积石料,营建壁垒,准备与郑军对峙。
同日,见援军不进反退,困守在修泽城内的郑人举城而降,齐侯禄甫进驻修泽。
齐国中军终于得以腾出手来,以全军之力与当面的郑军对抗。
郑军的主力在次日黄昏之时到齐,在濮水以南的原野上扎下了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