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夫连平父的战车横向掠过郑阵,相隔不过二三十步。
连平父已射空了一袋箭矢,持弓扶轼,再开一袋。
手上的动作不停,目光却在郑军的阵面上扫过。一名大夫模样的高壮汉子提点了三个五乘队的战车,从左前方的十六个小方阵之间冲突了出来。
连平父所率的轻车虽是二人搭乘的羿车,无车右的盾戟掩护,但数量足有四十乘之多,面对这十五乘郑军驰车,也并非不能一战。
如此想着,挥动车上的旌旗,向左倾斜,然后恢复,少顷,又重复一遍。
接着,旌旗指向了郑军出车的方向。
“目标:郑军战车,迎击。”
双方的车乘逐渐靠近,连平父再次挥动旌旗,顺时针环绕一圈,重复一遍。
“全旅向右回旋!”
眼见郑车迎面而来,为首者正是那名郑国大夫。两车已经相当靠近,距离估计不过二十五步而已,连平父也不多废话,开弓便射。
箭矢飞行的轨迹受到车辆回旋的扰动,带上了一点倾角,从郑人的左脸堪堪划过。
“可惜!”
连平父不甘地锤了一记车轼。
却看迎面而来的郑车,连平父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的那个大夫竟是乘在车右的位置。
那人正架着大盾,双眼直直地盯在自己的眉心。
怪了,大夫为车右,那车左难道是郑卿?总不会是郑伯本人吧?
看着也不像啊...就是个普通的车士而已。
连平父再取一矢,对面车左的箭矢先至,却是射在了车舆的挡板上。
对面的战车渐渐加起速来,二三十步的距离对于加速冲击的战车而言,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连平父赶紧回射,按刚才的试射修正,一箭钉在了郑车车左的鼻头,中箭的郑人当即掩面滚倒在了车舆之中,扭曲挣扎,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郑国大夫持盾执戟,用腰带上的铜扣卡住车舆的前挡,双脚一前一后稳定住身躯,在奔驰的战车上直立起来。
此时,齐车多已完成了转向,与郑军直冲过来的战车纵队几乎垂直。齐军射手的目标都集中在了排头的郑车之上。
箭矢如飞蝗般袭来,郑大夫高渠弥用单手举着大盾,掩护住御者和自己的躯干,一轮下来,那方厚实的盾牌已经接住了十五支羽箭。
敌车已经冲到了自己的跟前,连平父还未来得及取出第三支箭矢,对方的长戟已经挥击过来。
在车速的加持之下,这一击势大力沉,对方仅用一手持戟,水平横扫。
连平父急忙弃去弓矢,想要抽出腰间的佩剑抵挡,奈何情急之下,剑刃卡在了剑鞘之中。
颤抖的手无论如何改变角度,那该死的剑匣就像是咬住了剑刃不肯松开。
要死!快给...
连平父从未体验过这种感受,就好像化身成飞鸟一般,轻盈地在风中翱翔。
脖子下面凉飕飕的,上一刻还在紧张地搏动的心脏,居然感觉不到了。
啊...剑总算是拔出来了。
嗡————————
高渠弥将手中的长戟猛力掷出,持盾的手臂上的伤口都因此迸裂,高渠弥却浑然不觉。
齐车的御夫被那杆沉重的大戟正中后心,耷拉着脑袋扑了下去。
停住了连平父的战车,高渠弥兴奋地跳下来,不顾接二连三射来的飞矢,抓起车上的旌旗,又回头跑了几步,揪起连平父的发髻,提上便走。
身上的札甲已经中了七八支箭矢,皆贯伤皮肉,衬在甲下的布衣已经被鲜血染透。
郑军的车士士气大振,人人奋勇,朝失去了指挥官的齐军轻车冲击过去。
高渠弥挥动战旗,命令麾下的车士集中力量,以齐车队尾的八辆轻车为目标,迅猛地冲击过去。
齐车自发地转向,背对着追来的郑人。车上的甲士将弓形铜钩改扣在背后的腰带上,倒乘战车,向追击的郑人还射。
借着车右甲士的大盾的掩护,郑车在对射之中颇有优势,更不提齐人的轻车不敢与重装的驰车近战。齐人只能靠着机动性的优势与郑车拉开距离。
郑人就这样驱赶着两三倍于己的轻车,直到越过了齐郑双方的中线,齐阵之中,大夫之子连称率领驰车二十乘冲了上来,才得意洋洋地回旋战车,脱离接触。
连称接应归来的轻车,急忙寻找其父的身影,却见熟悉的人影倾倒在车舆的左挡上,只是脖颈之上已经没了踪影。
连称没说什么,只是浑身的肌肉明显都在颤抖。自动继任的新任连氏大夫称无言地催动战车,马鞭飞扬,四匹骏马迈开大步,两侧的马铠被烈风鼓起,像是张开了一双棕灰色的鹰翼。
据撤回的车士禀报,仇人是这队郑车的统帅。
连称眯着双眼,在前方滚滚烟尘之中寻觅。豁然,队列中央插着旌旗的敌车映入眼帘。
那旌旗的旗杆之上,还挂着一颗人头。
“快,再快!”
连称咬牙切齿地吩咐身边的御夫。
箭矢交错,背后没有戴甲的郑马遭了殃,连带着不少郑车的车速放缓下来。
连称接连射杀了那乘战车的两匹战马,自己和战马身上的甲胄则代为受苦,挡下了所有的来矢。
气势汹汹的追击之下,郑人损失了三辆战车,车上的甲士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皆被赶来的齐军车士击杀,其余车乘上的甲士也有不少负了伤。
高渠弥被追得急迫,情急之下,将旌旗上的头颅取了下来,看了一眼,又不愿弃去。
御夫急了眼,骂道:“不弃此头,尔头悬于旌旗之上矣!”
高渠弥一愣,忽然发笑。
御夫还在骂骂咧咧,高渠弥猛地拔剑出鞘,全力劈砍,生生将自己的御夫斩首!
夺过辔绳,一边驾车,一边将车舆上的两具尸身踹下去。
连称已经射空了携带的箭矢,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双臂战战,再想开弓,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前车上滚下来两具遗骸和一颗人头,速度猛然提了上去,双方的距离又被拉开了一截。
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令御夫勒住缰绳,急停的马车差点向前倾覆过去。
连城跳下车来,上前检视,却是一陌生的人头而已。
“我誓杀汝!!”
连称撕心裂肺地朝着远去的车影叫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