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良和温善从相谈十分投机,直到夕阳西下才回的林府。
温善从就是那个忠亲王府的门客,他名叫温德,因与之甚是相熟林温良就直呼他的表字。说起俩人的相识还是因香结的缘。
温德喜香,尤爱林家的香。
去岁冬至,林家新推出一种雪梅香,香味清幽冷寂,颇有梅花凌寒独自开的神韵。读书之人多清高,大都喜竹爱梅,温德更是其中的翘楚。自从在一位朋友那闻得此香他便念念不忘,但因雪梅香自开卖初始就甚受读书人喜爱,一直供不应求,跑了好些趟也没有买到。
一天又去林家香铺问了还是没有,温德不免叹气连连,好不遗憾。正巧那日林温良在店里查账,见此人身着细布长衫,书香气十足,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流,好感顿生便存了结交之心,邀他去茶馆品茶。温德向来随性,又爱结交朋友,连姓名也没问就应邀去了。
俩人就茶馆里的茶谈到平日喜欢的书籍上,虽不知对方姓名却相谈甚欢。半天后林温良才想起问他方才在香铺中为何叹气。温德就说自己很喜欢林家新出的雪梅香,无奈总是买不着。林温良听罢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明日就能送他一盒。
温德是个聪明人,见林温良说此话极为自信,又想到自己是在林家香铺中认识的,便猜出几分,一问果然是林温良,顿时大喜过望。林温良第二日守信地送去了香品,温德要给钱他没收,说权当是送朋友。温德见他是个可交之人,之后俩人就常来常往起来。
上次林碧凝生病,温德知道后用忠亲王给他的名帖请来太医,治好了林碧凝,林温良一直很感谢。今日他带了自己特意制作的几种新香感谢温德。俩人兴趣相近,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直到太阳下山才各自散了。
林温良回到项脊轩,看到赵氏身边的万妈妈在门口等着,不免问道:“你不在太太身边,怎么在这里?”
万妈妈行了礼回道:“太太说有事找老爷,老爷一直没回来便在这里等着。”
林温良下午喝了不少酒,虽没醉头却发晕,扶着额说:“可说是什么事?”
万妈妈摇头:“这倒没说,想是要紧的。”
林温良饮了酒本想休息了,但想到赵氏素来知道分寸,可能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吩咐道:“回去告诉太太一声,我换过衣服就过去。”
万妈妈应了一声就回去复命了。
林温良自来上都后贴身服侍的一直是小厮,他让陈博伺候自己沐浴后,换了件家常的玄色细布直裰,也没叫人跟着独自一人去了听雨轩。
赵氏早早在穿堂等着,远远瞧见林温良走来,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连忙带着一群人迎了上去,携了他的手,斜了一眼嗔道:“老爷越发像个孩子,饮了酒也不叫人跟着。天这般黑,万一看不清路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林温良笑着拍拍她的手:“不用担心,这点酒不算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说一遍是关心,说多了就是啰嗦,赵氏深知男人都讨厌女人啰嗦,于是抿着嘴笑道:“是是是,老爷酒量最好了。”
说话间赵氏拉着林温良来到厅堂,只见正中间的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有酥松酸甜的松鼠鳜鱼、色泽诱人的红烧狮子头、爽脆可口的双腊莴笋、爽口开胃的大煮干丝、咸鲜美味的腌笃鲜,全都是他爱吃的。
林温良喝了一下午的酒还真有点肚子饿了,坐下来准备用饭,赵氏笑着开口:“老爷别忙着吃饭,先喝碗热热的醒酒汤暖暖胃,”抬手让侍书把汤端上来,眨眨眼略显俏皮地说,“好久没有下厨,也不知道手艺生疏没,老爷可不许嫌弃哦。”
从万妈妈那得知林温良饮了酒,赵氏马上就备下了醒酒汤。
自成亲后赵氏一直都是温雅贤良的,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如此俏皮活泼的样子,林温良一时感慨不已。
凭心说,赵氏一直讲林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替他孝顺母亲,帮他养子教女,纵然有些事做得不对,但到底是他亏欠了赵氏良多。
这般想着林温良心底愧疚,声音便温柔许多:“你的手艺一向不差。”
须臾一碗汤便见底了,赵氏案板上的功夫也真的是不错,林温良赞道:“如月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可比得山石斋的大厨了。”如月是赵氏的闺名。
山石斋的大厨是御膳房退下的,她那点厨艺怎么敢跟人家比,赵氏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点,知道这只是林温良的玩笑话,心里却也泛起丝丝甜意。
赵氏抿嘴略显娇羞地笑道:“老爷莫打趣我了,这话传出去可要被人笑死了。”
林温良笑笑没接话,开始用饭。林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赵氏也陪着安静地吃饭,时不时地给林温良夹菜,林温良把她夹的菜都吃掉,也给赵氏夹了块鱼肉。俩人好些日子没有这么安宁地一起吃饭,心里都有些欢喜。
饭后,丫鬟端了茶给林温良漱口,他转头吐水时看到墙角的高几上摆着一个青花缠枝莲花瓶,瓶中几支碗大的牡丹,开得极其灿烂,不由赞道:“没想到新种的白玉牡丹开得如此好,你这花瓶也选的素雅,和这花显得相得益彰。”
闻言赵氏笑道:“这花可不是我选的,老爷猜猜看?”
林温良仔细地看了几眼,越看越眼熟,想了一会儿方不确定地道:“我记得青花缠枝的花瓶凝丫头也有。”
赵氏接道:“可不就是凝丫头送的,也不知她这手怎么长的,如此灵巧,这花我看了喜欢得紧。老爷自己书房里也有,可不许和我抢。”
林温良一向喜爱林碧凝,赵氏的夸赞让他与有荣焉般笑起来,听到最后一句不解地问:“我书房也有?”
“老爷不知道?听丫鬟说凝丫头给每个人都送了花,雯丫头那边还是她自己亲自去送的。姐妹感情还是一样好。可见先前的事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当不得什么。”赵氏宛若不经意般提到林碧雯,然后小心地不错眼地看着林温良。
林温良想着自己回到项脊轩只洗了个澡便来听雨轩了,应该是下人来不及告诉他。
林温良此刻心情很好,听到林碧雯也没动气,心平气和地道:“如月,你可怪我太狠心了。”
“我怎么会怪老爷!都是我不好,没有教好雯丫头,她才会做事没有轻重。”赵氏轻轻摇摇头,眼泪无声地划过脸颊,梨花带雨般娇弱惹人,“只是孩子毕竟是母亲身上掉的肉,一想到她吃不好睡不好,我这心里就如刀割般难受。”
林温良叹了口气,走过去擦掉赵氏脸上的泪珠,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见状,侍书忙低下头领着众丫鬟快步走了出去。
林温良一面拍着赵氏的背,一面问:“怎么,雯丫头没有好好吃饭吗?”
赵氏从他怀里抬起头,不好意思般擦了擦他胸前洇湿的衣服,然后语气担心地说:“听厨房说送去的饭菜只动了几口,说是雯丫头没胃口用饭,想来是在反省懊悔。”
见林温良面色如常,她小心翼翼地接着开口:“老爷本意也是让雯丫头知错能改,现在她也反省过了,老爷禁足的目的也达到了。况且雯丫头毕竟年纪还小,老爷以后慢慢教她也就是了。”
小孩子胡闹也是有的,林碧雯毕竟是林温良的女儿,说她娇蛮任性他相信,但要说真有什么坏心肠,那他是不信的。
听到林碧雯茶饭不思,林温良的心软了,担心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行!明天我去看看她。”
虽然林温良没有明说,但赵氏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
一件事顺利办成她心头轻松一些,也没忘记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赵氏一只手柔柔地拉了林温良右手的小手指,一只手抚了抚鬓发,杏眼上挑,湿润润地眼睛仿佛天上的星子,含羞带怯地望着他,轻声道:“天黑路难行,老爷今天就住下吧。”
终是感觉心中有愧于赵氏,林温良不忍心拒绝,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