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里是简单的清粥小菜。
这个时候,比起大鱼大肉,还是这些东西让人有胃口。
杜云萝用了两碗,便让收了。
锦蕊劝道:“夫人,不如睡一会儿吧?”
杜云萝抿唇笑了笑,起身走到罗汉床边,道:“我等世子回来。”
锦蕊伺候杜云萝多年,最晓得她的脾气,自家夫人是温和好说话,但她拿定的主意,旁人是劝不动拉不回的。
扶着杜云萝半躺下,锦蕊在她脖颈处垫了引枕。
说是要等着,可杜云萝之前喝了碗安神汤,人一躺下来,眼皮子就直打架,很快便睡过去了。
锦蕊把油灯拨暗了些,静静守着。
过了两刻钟,穆连潇回来,见杜云萝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去了净室里。
这几日,他马不停蹄,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脸上身上的血污,说不清是大漠里还是围城时留下来的,又叫两场大火一熏,沾了些黑灰。
梳洗干净后,穆连潇回到次间里,杜云萝依旧睡着。
他朝锦蕊指了指,锦蕊会意,跟着穆连潇走到明间。
“到底怎么回事?”穆连潇压着声问锦蕊。
今日屋里的事体,穆连潇只知道是杜云萝砸晕了歹人,具体的经过,还来不及细问。
锦蕊是一直跟着杜云萝的,提起傍晚的事体,她的脸色霎时一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刚好是北面火止的时候,大奶奶闻着烟味冲,夫人就在屋里寻了寻。
刚走到北窗那儿,外头就突然窜起了大火,窗户也被砸开了,就看到歹人衣袖烧着,拿着匕首翻身要进来。
奴婢们当时都吓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夫人抄起瓷瓶砸昏了那人,结果自己骇着了,叫大太太一路拖出了屋子。”
穆连潇听得心惊肉跳。
身上带火,还拿着匕首的歹人,他的云萝就站在窗边,要不是发了狠一下子把歹人砸倒了,首当其冲要受伤的不就是云萝?
屋里全是妇人稚子,就算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哪里胜得过要同归于尽的恶徒!
等外头的衙役护院闻声冲进来,那屋里头只怕已经叫那恶人……
穆连潇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杜云萝是逢凶化吉了,其余人也都平安脱险,可穆连潇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之前忙碌时没有细想,这会儿晓得了经过,他恨不能把那歹人挫骨扬灰!
忽然间,穆连潇听见了低低的嘤咛,他赶忙撩开帘子进了次间。
杜云萝的呼吸重了起来。
她粘着引枕就睡着了,起先倒还踏实,渐渐的,身子越来越沉,她想动,身上却像被压了千斤重石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连手指尖都动不得。
她时而清醒,又时而混沌,那红着眼提着匕首的歹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浑身是火,热浪扑面而来,杜云萝听见了阴沉嘶哑的笑声,和肉体燃烧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冲入了她的耳朵。
她甚至闻到了肉被烧焦的味道。
歹人一步步上前,杜云萝的脚下跟生了钉子一般,挪不动一步。
她瞪大了眼睛,墙角却没有花架瓷瓶,目光所及之内,根本没有能护身的东西。
而歹人在继续靠近,他身上的火焰几乎烧到了她。
越是害怕,越是挣扎,越是动不了。
杜云萝想要尖声大叫,想要痛哭一场,却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间,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就像是从半空中摔落一般,身子猛得一颤,骤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喘息起来。
油灯照亮了屋子,她看到穆连潇紧张又担忧地坐在她的身边,锦蕊绞了帕子递给穆连潇,温热的帕子就盖在了杜云萝的额头上。
“魇着了?”穆连潇压下对那歹人的怒火,柔声与杜云萝道。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长睫颤动。
帕子擦干了她脸上的冷汗,穆连潇一把将杜云萝抱了起来,搂着道:“云萝,你听我说。
昌平伯的私兵在沙漠里被我们灭了大半,贾德也被生擒了,余下的那些,在城门口被我们里外夹击。
昌平伯走投无路,他已经败了。
都结束了,不用再怕了。”
杜云萝张了张嘴,她想说话,可她的唇哆嗦着,牙齿也不住打架。
梦里的场面清晰又完整,可那不仅仅是梦,也是她亲眼所见的场面。
她用力捏住了穆连潇的手,狠狠一咬下唇:“我、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扑进来的时候,我就拿瓷瓶砸他。
然后他就倒在地上了,起先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我怕极了,我、我什么都听不见,我觉得哥儿肯定哭了,可我就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大伯娘过来拖我的时候,我的脚根本没有感觉,我不知道要怎么走路。
他没死,他那个时候没有死……
火把他全身都烧着了,我看着他在火里,他会动,他在抽搐,在打滚。
我站在院子里,我就一直在想,他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打滚……
大伯娘跟我说话,我只看到她的嘴在动,但我听不见。
明明火那么大,可我很冷很冷。
后来,后来你就来了,你不停叫我,我听见了……
我跟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我没有做错,我不杀他,他会杀了我,杀了延哥儿,杀了大伯娘、大嫂、端哥儿和姐儿……
我不能让他伤害我们,再来一次,我也会杀他,狠狠地拿瓷瓶砸他。
可……
可我刚才又看到他了,他浑身是火站在我前面,他就那么瞪着我,想跟我同归于尽。
我想跑,可我动不了……”
杜云萝的声音颤抖着,比她的身子抖得还要厉害,原本软糯甜腻的音色里全是恐惧,仿佛都扎根在了她的心底。
锦蕊听得眼泪簌簌,背过身去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她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当时她懵了,要不是杨氏叫她,她都不知道要拖着杜云萝离开那团火。
她若是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她家主子也不会遭这份罪。
穆连潇没有打断杜云萝,她应该要说出来,说出来了才会痛快,要是憋在心里,这噩梦就无穷无尽了。
他的手被杜云萝捏着,很用力,皮糙肉厚也抵不住她惶恐时的力道。
穆连潇却觉得舒服、踏实,会痛,说明他的云萝是活生生的,他也是活生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