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了，她的面容愈发艳丽精致起来，若非是她刻意遮掩，名声恐怕早就传遍了九州。
他们真是，越来越像了。
二选一的问题，困难吗？
尹栖水只是将过去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回过神来，看向江枫漂亮的眼睛，薄唇微启，“都一样的。”
江枫眉头蹙了蹙，手指微微动了下，“所以，你的答案是？”
尹栖水忽地笑了，那笑容很美，但是眼中没有光亮，于是便显得很荒凉，“选什么都一样，你真是一直都没有变。但我却不能像从前那么天真了，所以我不选。”
“枫。”这是尹栖水第一次用这样的称呼叫他，但并不是什么亲近的语调，“因为强大，你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利，亦可以随意地改变他人的选择。我从前一直在祈求，在等你改变或者说主动给予我选择的机会。”
江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突然意识到，他或许从来就没有看懂她。
“可这一等，就是四百年。这四百年来，我们一起见证过三界无数次的生死离别，我才逐渐明白，你们为何都不将其他人放在心上。——长生，不仅意味着强大，它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孤独。”
所以，为了消遣这漫长无尽的孤独，两个同样强大的灵魂，相逢相识，游戏人间。凡人的寿命不过几十载，大多修士寿三百，而能活千载以上的生灵寥寥无几。
而他们这种以万年为单位的妖魔，经受岁月的洗礼，对生命越来越漠然。怨憎会，求不得或许在某一瞬也会很强烈，但他们却从不将这种感情暴露在短寿的生灵面前。
“这四百年，我让你失望了吗？”
一片火红的枫叶落在江枫的肩头，他不曾掸去，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没有，你做得很好。”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所以你看，你没有变。或者说，我从来影响不了你的决定。自始至终，我只是在按照你想的路线走。若我和你期待中的不一样，那么便不会得到你今日的回答。
如果我不曾遇见沈樟，我何曾想要这种刀尖舔血，每时每刻都在谋划、警惕的日子。我也想百无聊赖，也想过整日整日地偷懒，过得无法无天。你看，这是不是跟你所赞许的，完全不一样。”
江枫想辩解些什么，却找不到可以辩驳的点。她说的没错，他的确不会在乎弱者的死活，更不可能被谁改变。
她如今的坦率、强大，都是他最赞许的样子。可是江枫，胸口却莫名的荒芜。
四百年，没有改变江枫，却改变了尹栖水。
江枫还停留在原地，而当初那个小女童的内心，早已沧海桑田。
如果结局是注定的，那么这一次，她想由自己选择。
大风刮过，艳丽的枫叶从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
她手中握剑，转身离开，身量却纤细单薄。
从前看，枫林灿烂，性烈如火。如今看，枫林属秋，孤寂悲凉。
......
西州，梵音寺。
“女施主，你是说，你想要为佛祖捐一座金身？”
尹栖水听了小沙弥的话，语调温和，“小师傅，可以吗？”
小沙弥挠了挠头，眼睛变亮，这位女施主可真是虔诚啊，“当然可以，我先带施主去宝华殿看看......要是施主还有意愿，我便如实汇报给长老。”
尹栖水：“那就麻烦小师傅先带我逛逛寺庙了。”
小沙弥微笑点头，“那是自然。”
一路上尹栖水遇到功德箱，便往里面投一些金银玉石。少女背脊笔直，仪态大方，出手阔绰，每每惹得路过的和尚注目。
而小沙弥则会向他们颔首示意，面露神秘的微笑。
这一单，是他的了！
“小师傅，我们是看完了吗？”
和这位女施主待在一起时，她的话不多，总是用平和淡然的目光看着寺里的一草一木，现在难得她开口问话，小沙弥便迫不及待地讲起来，
“梵音寺的五大殿，自北向南依次是接引殿、大雄宝殿、观音殿、天王殿、大佛殿.....如今女施主都已经去过，再往后便是僧人的禅房。女施主如今意下如何？”
尹栖水思索了片刻，微笑，“多谢小师傅带路，我看寺庙里的佛像栩栩如生，都很好。不知寺中还缺什么神只，我可以为之添置。”
小沙弥眼睛亮了亮：“那施主是确定要捐赠了吗？我这就去询问长老，施主可否在原地等我一会？”
尹栖水淡然点头，目送小沙弥风风火火地离开，小沙弥真是傻得可爱。
不像大和尚，就难缠咯。
不久之后，小沙弥就带着一位大和尚来了，元婴初期修为，面庞圆润，笑得和蔼，说话处世也滴水不漏。
尹栖水就真如一个潜心向佛的人一样，在大和尚的指引下，验了资，签了契约。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直接当场付了一堆黄金和灵石，说用于佛祖的材料和工费。
小沙弥瞠目结舌，女施主实在是财力丰厚啊，不知又是哪个世家来的。
“家族事物忙碌，我平日空闲不多。今后恐怕不能监督督造，便由梵音寺全程负责可好？”
“自当如此。”
......
“天王殿，托塔天王下面有一暗道。”
“你们现在就去？不再商议一下吗？”
“好，我在这等。”
“早去早回。”
十分之一的金矿，换一个恶趣味，真是他们能做得出来的事。
不过这些年走南闯北，尹栖水的身家着实丰厚了不少。金银鄙贱，拿出这些，也不甚心疼。
......
西州大多是荒漠，唯余西岭河一条江流。
秋天的落日不如夏日般绚烂，却自有自的沉静。
“咚咚”的声音似有若无，从远方传来，是寺庙特有的暮鼓晨钟。
一声一声，节奏、韵律、美感兼有之。
尹栖水坐在客舍靠窗的位置，一方木桌上，有一壶酒，三口杯。
“小二，可以上菜了。”
“好嘞，客官稍等，这就来——”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拖出长长的阴影。
余光里，是那鲜明的赤红头发，这么多年，竟也从未想过遮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