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棵枯死的菩提,姻缘簿仍停留在离开时的那一页。
尹栖水的手指在页角拂了拂,她记得她离开时,特意将姻缘簿的边角弯曲了一些,现在却平整如初。
那一个字的谬误早已被改好,但算上她回来的时间,也不到前几日离开的时候。
月下在哪呢?
尹栖水推开了月老庙的朱红大门,身着艳丽红衣的绝色女子斜斜躺在榻上,一壶清酒,一碟玉桂糕。
见她来了,月下只是略抬了抬下巴,媚眼如丝,“来了,今日这么快吗?”
“嗯,今日我觉得困扰我多日的壁垒有所松动了。”
“你看你,只知道修炼修炼的。何必这么努力呢?像我这样逍遥快活不好吗?这九重天,有那一堆少帝、仙帝的,不差你这一个小仙子。”
尹栖水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身边,为他斟了一杯酒,“也不差你吗?”
月下拿酒的动作一顿,华发微微颤动,随后他轻轻笑起来,如凤鸣箜篌,“也不差我。在这上霄,除了那些大人物,没有是离了谁不能的。更何况,我便也只有美貌了。”
月下似乎是在自矜,但尹栖水却从中听出了一点淡淡的惆怅。
他似乎在逃避些什么,是对权力的渴望,对力量的向往,还是什么呢?
即便月下是极美的,他也爱美,但尹栖水却不觉得他内心深处有多么看重美貌。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或许是在见他第一眼,在他忽视了一切的艳羡的、倾慕的、嫉妒的目光,而显得过分冷静时。这种违和,就涌上了尹栖水的心头。
今日,更是验证了她的这种猜想。
姻缘簿被翻过了,但月下却没有问她。
一切都那么的自然,就像是一个摸鱼的上司,并不关心工作的进程。
但那又与他最初希望她“慢工出细活”的心思相悖了。
那一闪而逝的落寞,几不可察的颤抖。他似乎在逃避,在以“只有美貌的花瓶”的认知来伪装。
但尹栖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若是仅凭三两句话就能让人改变,那就不值得月下以如今的样貌来进行掩盖了。
今日 ,出乎意料地,尹栖水提前回府了。
她的府邸在青罗街,那是刚飞升的小仙常住的地方。
青罗街十分热闹,比起仙界的其他地域,这里更多了几分人气。
往来的众仙大多都是地仙境,偶尔也有高阶的仙家带着道侣来这里游玩的。
这也是最近才会出现的场景了,大概是因为千年来魔物作乱,仙人们与魔物作战,是否能保全性命,都成问题,更遑论有时间出来游玩了。
自两位少帝归位后,魔物肉眼可见地变少了。那时她才刚飞升上界,虽然修为低微,但也要每天都要跟着仙兵上战场,如今却不需要了。
从前,青帝和赤帝相争时,魔物也没有变少。
如今,青帝渡劫失败,赤帝渡劫成功,魔物逐渐占据下风。或许传言并非为虚——青帝,或许真的曾与魔族有了勾结。
不过,这一切和月老庙没什么关系 。尹栖水每天看到仙兵追着魔物跑的场景并没有消失。
那些魔物将利爪深入仙兵的血肉,仙兵们还自以为是爱人的相拥。
她叹了一口气,或许她真的应该做些什么了,她想。
月下已经察觉到她对姻缘簿的掌控并非像她表现得那般平庸,就算是她不动作,月下也必不会无动于衷。
“主人,你终于想起我了。”浓浓不满地抱怨道。
尹栖水无奈地笑笑,“我以为,你在外面玩得挺开心的。”
“它们是它们,它们怎么能跟主人比嘛。”
“浓浓对我来说,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无论什么时候,浓浓都会陪着她,这让尹栖水在这孤独的仙界,终有了一些归属感。
她翻开《百草经》,那黄色的破旧封皮已逐渐变得崭新,坑坑洼洼的触感,也变得平滑。纸张却不再更新,仍旧停留在玄莲那一页。
【幽冥玄莲(玄莲)
仙阶灵草,冥界圣物,最好的炼器材料。因其在冥界身份特殊,无人敢尝试。
习性:阴晴不定。亦正亦邪,神魔两端。生于黄泉恶鬼聚集之地,天性嗜血,却生为莲身,兼具三分佛性。其成熟后性情的好恶,由其生长期的经历而定。
种植方法:种不了。天地一株,偷窃玄莲就是找死,承受冥主之怒,永世不得入轮回!(非要找死,试试将玄莲种在血海之中)
玄莲说:哥哥,你来带我回家了吗?如果,你不带我回家的话,那我.....那我就自己回家了。】
尹栖水轻轻地笑了笑,似乎在怀念,又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感伤。
她在那黑色莲花的金色纹路上拂过,顿了片刻,又拿起了紫玉毫笔。
“主人,你要做什么?”浓浓看着尹栖水的动作,惊恐地睁大了眼。
“不可以吗?”尹栖水没有被吓退,而是近乎平静地问着浓浓。
不可以吗?
浓浓这样问着自己。
《百草经》是由她的第一任主人写就,上面记载了大大小小各种驱除魔气的灵植,具有回溯过去的能力。
此外,《百草经》上各种灵植出现的时间,还要随其所处环境而变化。当它感应到魔气的来源时,将自动显现出最近的能够驱除魔气的灵植。
如今《百草经》迟迟没有更新,自然是说明,魔气的浓度,还没有到需要用到它的程度。又或者是,附近并没有能够通过回溯过去,就能够解决问题的灵植。
但如今,尹栖水却想用紫玉毫笔改写《百草经》,这是浓浓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百草经》真的能被修改吗?亦或者是,她真的有修改的资格吗?
浓浓心情复杂,她自然是将尹栖水当成她的主人的,她喜欢她,亲近她,希望她能越来越强大,直到她拥有她所想要的——真正的自由。
可她却也从未忘记过她的创造者,一位在她眼中,无所不能之人。
她从未想过,她一个书灵,也会陷入两难的处境。
是彻底忘掉过去,完全相信如今的新主人;还是在心底永远保留过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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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君.番外】
(可跳过)
你尝试过深不见底的滋味吗?你感受过永垂不朽的漆黑吗?
你体会过痛苦吗?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痛苦。
人世间的恶意和痛苦最终汇聚,胜出者,将成为天生魔。
天生魔,没有意识,只有吞噬感染的本能。
它们就像癌细胞,不断在所在区域扩散。
若是天生魔,生出了意识会怎么样?
若是天生魔有了名字会叫什么?
这世上,最强大,也是唯一一只纯魔,一只生出意识的天生魔。
真有了名字。
叫做——长生。
不老不死的长生,只要世间还有一种生物存在,那天生魔便永远不会消失。
长生君自深渊中踏出。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这世间最深重的痛苦。
因而,能承受这一切的他,也是这个世上,举世难寻的强者。
他身上最浓重的痛苦,都是由人生来。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故而,长生君,化为了人身。
他的身份不能公之于众,于是他选择最温和的外表来掩饰自己。
如清风翠竹的青色衣袍,温和的笑意,不达眼底,加上这样一张脸,也就足够了。
于是,长生君横空出世。
凡是见过他,挑衅的、惹得他不快的,见不到第二日的阳光。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就这样,长生君来到了魔域。
在这里,他被盛大欢迎,他们说,他是他们的陛下。
是魔界,至高无上的尊上。
长生君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天生魔的本能是感染和扩张。
魔族,虽然血脉不纯,但也与他有共通之处。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同样的目的。
让这九州,均为魔族土壤。
他实在是再符合他们心中期许的完美君主不过了。
冷酷、残忍,杀伐果断,野心、手段,他什么都不缺。
于是,顺理成章的,魔族从西州出发,一直占领了修真界、妖界、凡人域......
直到,长生君,探听到一个和他同样强大的存在。
听说,那人叫江枫,是一个妖族。
并且,他灭掉的真言宗、合欢宗,都恰好是他安排棋子的地方。
那是,他还未走出的下一步。
即便,江枫在九州的风评并不好。
他们说他,桀骜不驯,在九州兴风作浪。
但长生君却不会这样简单地——将他所作所为,都归于巧合。
于是,他扮成了一个普通魔族,决定一探江枫的虚实。
这一次,不知他应该失望还是不失望。
江枫的确很强,强大到,甚至与他有一战之力。
与他带着目的接近他不同,江枫看他,冷漠不耐烦。
直到,江枫发现,他亦有与他一战之力时。
他的眼中才露出了兴奋的光,就像是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
这样形容也不准确,总之,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江枫的至交。
他们,一起去花天酒地——确切地说,是江枫看着他花天酒地。
他们一起去,盗取至宝。
所有禁忌地、不被允许的,被人类奉为圭臬的规则,都曾被他们践踏。不屑一顾。
规则,是圈养弱者的秩序。
而他们,从来不需要这种束缚。
待得越久,长生君就越了解他。哦,对了,他现在不叫长生君了。
他更愿意将自己称为沈樟。
这个名字,还是他准备炼成神兵的小莲花取的。
在江枫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从冥界盗走了幽冥玄莲。
为的,只是炼制一柄,能够杀死江枫的神兵。
那莲花还没有成熟,不是最好的炼制期。不过,来都来了,就顺便把她带走了。
那莲花,絮絮叨叨个没完,胆色,倒是有的。
不过,这胆色,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也没什么用。
他对她没兴趣,除了本能的大业,他觉得人间,也够无聊的。
只有和江枫在一起时,这无聊勉强能消磨一点。
或许是因为,江枫也无聊。他们两人凑在一起,对比起来,他的无聊就不那么无聊了。
那小莲花,絮絮叨叨地,也曾想过逃跑。
不过,她怎么可能逃出他的手心呢?
他早已有了超越此间的力量,就算她修到了渡劫期,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少有凡人能达到渡劫期,更何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他不在意她,唯一令他疑惑的是,她为何,总念叨着哥哥。
冥主吗?确实是个麻烦,只可惜,他脱离不了冥界。
所以,她永远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天生魔是由什么构成的?人世间的恶意和痛苦。
一切的快乐,在他面前,只是麻木。
他宁愿,去感受欲望,七情六欲,什么都好。
所以,江枫不理解,为何他会沉溺于声色犬马中。
他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痛苦。或者,他恶意地,想将自己的痛苦扩散,扩散给其他人。
女人大多软弱的。
她们肤浅地因他的外表和强大而仰慕他。但在他决定抛弃她们时,又会表现得痛苦万分。
沈樟虽然不解,但他觉得有趣。看她们痛苦,他觉得有趣。
不过,他最近也遇到了一件不能理解之事。
为何她,不痛苦呢?
被囚禁的小莲花,遍体鳞伤的小莲花,你为何不痛苦呢?
是锁链不够冷,鞭痕不够深吗?
他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她一次次的呓语,低喃着“哥哥”。
有什么,是比痛苦更令她铭记的。
她厌恶、憎恨,却不曾将他放入眼中。那,为何她的哥哥,会如此不同。
“哥哥。”
她睁开那双眼,如大雨冲刷过的新叶。
要当我的妹妹吗?既然如此,那边试试吧。
三人同行,她总是冲锋在前。
沈樟心知肚明,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死心呢?是想逃走,还是杀了他?
他近乎纵容地看着她长大。
沈樟,突然找到除了睡女人之外的另一种消遣,就是看小莲花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