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栖水下意识朝枫看去，男人没说话，大约就是不反对的意思。
她忽地一笑，“好啊。”
枫面色如常，月下已经开始斟酒，就在凤凰木旁的小石墩。
尹栖水突然想到，或许很多年前，也有几人曾在一棵高大的凤凰木下对酌。可如今，这里除了石墩，小树苗，就剩废墟了。
三人都没说话，尹栖水面前的酒杯已经被满上。
很多年了，她还是不会喝酒，但这次没人问她。
她于是默默喝了一口，是很烈的酒。在喉管和胃如同火烧一般时，她用仙力强行平复了下来。
这样轻微的仙力波动也被剩下两人敏锐地捕捉到，月下带着笑意问她，“不习惯？”
尹栖水又递到嘴边的手一愣，摇了摇头，这次一饮而尽。
月下顿了顿，目光看向以一种近乎规律的速度饮酒的枫，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这酒初入口时很浓烈，但后味却十分悠久，她好像看见了许多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许多，像是在前世才遇见的人。
浮生若梦，大梦三千。
迷迷糊糊间，尹栖水仿佛看到了，这些画面的流转，它们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所有的色彩聚集在一块，成了浓重的黑。
“小心！”
耳边传来月下的惊呼，感受到手臂上的拉力，她低头，看见自己的一只胳膊被枫抓住。
可是太晚了，一个巨型蚀境出现在了她的脚下，即便是二人的神力也无法阻止她跌落的速度。
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可越在这时候，她反而越冷静，她看向枫，他的眼神装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男人的手背上也蔓延出青筋。
尹栖水身处蚀境之中，自然能感受到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她感受到了时间和空间的扭曲，枫再不放手，随着蚀境的扩散，恐怕他们所有人都难以幸免。
于是，她另一只空出的手，放到了枫的手背上，缓缓的，掰开了他的手指。
在她闭上眼睛前， 她看到两张惶然失措的脸。
在尹栖水彻底消失在蚀境中时，他们看到了她的唇嗫嚅了一下。
她的眸中是安抚的神色，可是她绷紧的躯干却昭示着她的紧张。
“再见。”
......
尹栖水猛地睁开了眼,她想起闭眼前，两人突然朝她所陷入的蚀境靠近，让她狠狠捏了一把汗。
她站起身，头有些晕，小心地看向四周，除了扭曲的黑，如泥土般起伏，什么都没有。大概，他们并没有进来。
“神力，我需要神力。”这个声音很清脆。
“我惧怕神力。”这个声音很浑浊。
“这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这句话像是被很多人在同时念出。
“不要回头。”这句话声音很小，但却带着像是濒死般的孤注一掷。
混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是大地、天空都在低语，尹栖水感觉更头疼了，就像是仙人之躯，无法承受这样强大的回响。
她的神识感到尖锐的刺痛，她立刻为神识竖起屏障，周遭声响小了一些，但无孔不入的声音仍然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强撑着往前走，虽然，前面没有光，也没有路。
这里只是一片黑暗，无边的黑暗，像望不到尽头的深海。
但是她还是在往前走，这里没有朋友，没有敌人，她除了神识，还失去一切的力量。
但她还是往前走。
她的脚上长出了血泡，身上被泥土浸染，她走的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沉重。
不知何时，那些低语渐渐变得模糊。
尹栖水已经不再思考了，她的神识早已千疮百孔，每一次思考，都如一千根针的刺入。
她拥有记忆，却无法回想，她拥有仙力，却无法调用。
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每走一步，骨骼都咔咔作响。
她不知道她已经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或许是，永远。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只有声音，为她编织着黯淡无光的道路。
但她还活着，于是她往前走。
低语再次响起，尹栖水为这久违的声响机械般地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听信那句话？”
“你回头啊。”
“一开始的路，你就走错了。回头吧。”
这声音是如此的温柔，如母亲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但是她却感到了从心底升出的深深的恐惧。
她明明没有力气了，却扒开腿，踉跄地向前跑去。
她向前跑。
“嘭。”
她听到了身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她跌倒了，泥土缠绕着她的身体，仿佛就要将她掩埋。
临死前，就回头看一眼。
这个想法一出，尹栖水就被吓了一身冷汗。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泥土却变得很重，冷汗从她的额头滴下，意识渐渐模糊。
只要回头，就能结束这一切。
结束所有的痛苦。
所以，回头吧。
尹栖水的神识涣散，忽然，她感受到了手上粗糙的触感，骤然清醒。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干瘦枯黑，就像是被烈火焚烧了一般，裸露在外的狰狞伤口，已经流不出一滴血。
但他握住了她的手，救了她的命。
那只手的主人看起来是如此的虚弱，他身上的衣服被泥土染黑，又被血色染红，黑色的破碎布料将他整张脸缠绕，只露出一双眼睛。
尹栖水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
他将她拉了起来，尹栖水正想问些什么。
但她却听到了一声此生听过最难听的声音，沙哑粗噶，完全分不出这人的年龄和性别，但她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她无法将他的声音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匹配。
他的嗓子也被烟熏坏了，尹栖水想。
他说：“你..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什么？”尹栖水诧异地反问，竟然不知道他语气中是否存在厌恶或者是什么。
但她愣在了原地，因为这人已经擦过她的肩膀，向后走去了。
她这时才突然意识到，那人来时走的方向，正是她，如果要回头的方向。
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想哭的冲动，她站在原地，叫他“喂，不要回头。”
这声音空空荡荡。
因为此后再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