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听到麦高这般毫不动摇的言辞,似是陷入了更为癫狂的状态,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我还要报仇,还要报仇,你不能杀我,不能。”
麦高听闻他提及此事,终于还是转身重新行至陈开面前,郑重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直至今日,你落入如此境地,过往的所作所为或许有着许多的不得已,也可能多是形势所迫,并非出自本心,但世间诸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因何你既然终究是妥协了,与皇家商都院和陈家之辈同流合污,就总是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若静下心来回望来路,便会发现你早已变成了你当年最痛恨之人,无论你为何改变,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且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我们各为其主,今日本官定然是留你不得,不过你的仇人既然是陈家,你大可放心,本官自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你的仇本官会替你报,你且安心去吧。”
也不知麦高所言何处触动了陈开,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回望向麦高,声音轻得几近于虚无,“麦大人,你这人好生奇怪,手段狠辣,却总存着莫名其妙的怜悯之心,你此前猜的不错,那幕后之人的确并非恭亲王,只是那人在大通地位极为特殊,即便是你也难以相抗,无论如何我是绝不可能告知你他的真实身份的,毕竟我还要为我家中妻儿考虑,你护不住他们。”
“不过,你说得对,事已至此,我倒不如坦然受死还能留些体面,只望大人能心想事成,也好帮如我一般无故受累的那些家族伸冤,我早已没有脸面提及自己的出身,实是不想令先祖蒙羞,我走之后大人随意处置便是,就此别过,望大人日后珍重。”
麦高闻言便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言,转身同商丘府尹一并出了大牢的刑房。
一路麦高边走边在心下开始思虑起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若真如陈开所言,那人在大通地位特殊,可到底会是何等位高权重,才会令陈开甚至不惜推出恭亲王做幌子,莫非此人竟比皇室宗亲还要受人忌惮不成。
麦高这一时半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推测此人多半是在太祖离世后才冒的头,不然太祖定然不会在帛书上只字未提,看来也只能靠自己日后慢慢摸索了。
而随着麦高沉默前行的商丘府尹,此时才像是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今日所见所闻令他颇多震撼,不管陈开此前所言是真是假,他实是听了不少大通不宣之秘闻,一时间直接颠覆了他心中往日固有的理念,竟是升起了些许不知该何去何从之感。
麦高整了整心神,不再猜测幕后之人的身份,反倒是又想起一事,便出声问道“府尹大人,今日想来你也听到了不少个中内情,不知你对那些陈开提及的老牌世家了解多少。如今想来,此前见过的那些,态度坚决愿意同你一起对抗皇家商都院之人,其中多半应是和这些世家有些牵扯,怕是意欲接着你顺势而为。日后你还是要谨慎调查一番才好,免得被有心人利用,本官可不想有一日你也成了几方博弈的牺牲品。”
商丘府尹闻言一滞,脚步瞬时有些凌乱,半晌才道“前些日子为大人引荐的那些人,的确多是出自传承数代根基颇深的世家大族,只是此前下官也本以为他们只是不满皇家商都院独霸商道,只手遮天之举,这才被逼得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实是没想到两方之间还有这许多的渊源,下官日后定会小心谨慎行事。”
麦高怕商丘府尹因噎废食,劝慰道“其实他们想要借势而为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要明白一事,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与皇家商都院争权夺利,而是要恢复大通商道清明,你只要不忘这个初心,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与他们结盟,甚至是合适的时机下为他们行个方便倒都无妨。”
商丘府尹自是明白麦高此言意在安抚自己,忙点头应是,随即心事沉重地悠悠叹道“大人,其实下官经过今日之事此刻实在有些迷惘,此前下官一心对抗皇家商都院,坚信不移地认定他们正是大通商道最大的祸患,但是刚刚听了那陈开所言,不论是真是假,但有一事却是毋庸置疑,便是那些根基深厚的大商世家并不无辜,此前种种似乎皆是互为因果,才致今日局面。”
“当年若是这些世家不曾倚仗对大通商道的掌控,有意对抗朝廷政令,就不会有太祖创立皇家商都院,以监管大通商道,压制他们。如今反过来因为皇家商都院日渐势大,竟开始为祸大通商道,而所有的大商家族不堪其苦愤而反抗。可若真有一日,我等得以将皇家商都院彻底铲除,那之后岂不是大商世家又要做大,反过来挟制朝廷。”
“下官实是有些想不明白,如今我等所为到底究竟是对是错,如今看来,似乎只是陷入了无谓的循环罢了,况且连太祖当年都没能顺利解决之事,我等真的可以得偿所愿吗,下官有些忧心,还请大人教我。”
麦高自是明白商丘府尹为何会有此种疑问,毕竟古人自是不了解市场的自我调节作用,以及政府监管的必须性。况且若说想要很好地把控这二者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即使连现代社会都可算得上是个需要慎重对待的难题。
此事的重要性太祖自是再清楚不过,只是他当年立国之初,即使想要做得周全,但时机并不成熟,于是也就只能暂时先采取了扬汤止沸的办法,创立了皇家商都院,但他自是知晓如此也是治标不治本,便寄希望于后来人。想来太祖其实多半也明白,若后续无人能出面破局,他早年大兴商道打开的局面怕是便要急转直下,甚至是贻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