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记忆,没有性格,这样的人哪怕身体还在健康运转,能算是活着吗?
要让程以舟恢复原本的人格,难度不啻于要让死人复活。虽然知道这样是强人所难,然而程晋阳还是向王婉柔提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请求。
不是因为他和程以舟之间存在亲戚关系,也不是因为他答应过月仙姐要留程以舟一条命。
而是因为他觉得,程以舟不该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即便是分宗的神都程氏,至少他们也曾是自己家族的一部分。为了延续家族的血脉后嗣而去投奔王处仲,结果却被对方洗脑培养成死士消耗品……
哪怕是“欺人太甚”,都远远无法形容程晋阳此时的心情。
如果说庾元规只是将神都程氏当做手下来使唤,那么在王处仲的眼里,已经没有五品异能者的程氏族人,怕是连人的资格都没有。
而是可以随意牺牲的牲畜。
“王处仲虽然看重士族,但神都程氏已无五品异能者。建康朝廷未将你们开除士族行列,但显然武昌那边并不这样想。”来到程晋阳的身边,王婉柔低声说道,“龙骧军士兵基本都被洗脑,你大伯一脉只是同样遭遇了平民寒门的待遇,并非王处仲故意苛待神都程氏……”
“嗯,无所谓动机了。”程晋阳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来,“从他们投奔龙骧军开始,我这一脉和他们就是敌人了。”
“你真的这样想吗?”王婉柔微微皱眉。
“真的。”程晋阳认真说道,“但是,这不意味着我看到他们被人当做牲畜对待,仍然能够无动于衷。”
“不能无动于衷,又能如何?”王婉柔冷笑着反问他道,“龙骧军有足足十个机械化野战师,一支独立运作的战争母舰编队,以及人数过万的异能者军团,其中七品六品数不胜数,六品五品也不稀缺,四品异能者也有四人之多。”
“你不能忍,那你想怎么样?灭了他们,然后去刺杀王处仲?就算他们排队给你杀,你杀的过来吗?”
程晋阳沉默以对。
“程以舟,真的救不回来了吗?”他看向监牢单间,低声问道。
“最多也就是洗脑成白纸,然后你们重新像带小孩子一样培养他,可是那样成长起来的人,并不是你的堂兄。”王婉柔叹了口气,失望地道,“晋阳,都发生这么多事情了,我以为你会更加成熟一点的。”
“任何人都有底线。”程晋阳说。
“你的底线在我看来一文不值。”王婉柔摇了摇头,“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从你大伯一脉选择投奔王处仲开始,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她再次看向监牢里被束缚的程以舟,目光里毫无波澜: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杀了他——毕竟此时的他,与已死又有何异?”
“然而我不是你。”程晋阳从阴影里站起身来,“我答应过别人,会饶他一条性命。谢谢你没有让我食言,婉柔。”
王婉柔沉默下来,半晌才道:“那江宁区的其他叛军族人呢?”
“明天,我亲手送他们上路。”程晋阳说。
王大小姐下意识便想冷笑说,你一个小小八品,有能力送谁上路?难道还想脑震荡被送回来?
然而她盯着程晋阳的侧脸,突然便挪不开目光了。
等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
难道我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今晚我跟你一起睡。”王婉柔突然说道。
“太原王氏明天就要走了。”程晋阳沉声劝道,“不急于这一时吧?”
“不是血脉升级。”王婉柔言简意赅,“我需要研究一下你的梦境。”
“你已经研究过很多次了。”
“这次不一样。”王婉柔沉吟片刻,“嗯,最近身体有什么异样?”
“没什么异样。”
“心情呢?”
“心情……”程晋阳微微停顿,“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火?”
“我明白你的意思。”程晋阳看向前方,目光穿过地牢的走廊,落在重重黑暗的深处。
“如今的我太弱小了,所以只能韬光养晦,不断退让。你父亲要军事冒险,我们就得出人;庾中书要我们守城,我们就得留下;王处仲将族人洗脑做成死士,我们只能当做不知道。”
“然而继续再退下去,终究会退到无路可退的境地。如果那时我还没能成长起来,怎么办呢?坐等别人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迫我跪在泥泞里,然后斩下我的头颅,就像是杀掉鸡犬那般随意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一切,但我知道绝不能就此下去。这压力时时刻刻让我窒息,我甚至感觉这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高压的火焰。它以我的骨骼为薪,以我的血肉为油,就快要将我灼烧殆尽了……”
程晋阳入魔般低声自语着,眼神里跳动着浓烈的、仿佛火焰般的炽热情绪,然后他突然又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
“抱歉,不由自主说了些奇怪的话。最近脑子有些混乱,我平时不会这样的……”
“没事。”王婉柔沉默片刻。
然后她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晋阳,你最近可能真的压力太大了。”
“或许吧。”程晋阳揉着眉心。
“明天要去平叛对吗?今晚就不要杀妖魔了。”王婉柔温言说道,“我陪你在安全屋里好好休息吧。”
………………
“太挤了。”
床上,程晋阳低声说道。
王婉柔躺在他的左边,静静地读着一本纸书;褚青青则是睡在他的右边,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
这床大概1米8的宽度,并排睡两个人还行,三个人就稍微显挤。好在王大小姐和青青姑娘都不是什么高挑丰腴的身材,因此倒是能够躺下。
“青青。”王婉柔便开口说道,“今夜我会在这里陪他,你就下去打地铺吧。”
“抱歉哦,婉柔。”褚青青微笑说道,“晋阳他最近压力太大,晚上需要我抱着他才能睡着,还是婉柔你去和望舒挤挤吧。”
“别吵了。”对床的杨望舒正听得起劲(撕起来撕起来),只听见程晋阳出声说道,“明日我让侍女再搬一张床来,今天太晚了,你们先这样将就一下吧。”